“这样冷寒的天气,不多吃几杯酒,怎么暖得过来身子?”月华举起手里酒杯:“这是加饭酒,喝下去开胃的。”
怀恩牵强一笑,端起手中酒杯:“那怀恩就舍命陪君子了。”
轻轻地抿一口,就微蹙了眉头:“怎么好像有一种药味儿?”
一旁檀若接道:“是加了一点红花,当归等,可以祛风散寒。”
月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意味深长:“你的嘴巴倒是蛮灵,我喝了这么许多了,竟然都没有品尝出来。”
怀恩见月华酒到杯干,也不好意思一再推脱,勉强将杯中酒喝了,闭口不言,也不解释。
檀若继续将酒筛满。
月华喟叹一声:“好像我们还从来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地喝过酒,即便是宫宴都没有,你总是推脱着,极少凑热闹。”
怀恩点头:“不会饮酒,去了也是扫兴。”
月华再次抬起手中酒杯,示意怀恩干杯:“以前总是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喜欢贪杯。现在方才觉得,这酒果真是好东西,喝了酒才能敞开心扉,说些肺腑之言。否则,都没有勇气问出口。”
怀恩苦笑一声,抬起手腕,照旧是干了。
“即便不喝酒,怀恩也是知无不言。”
“是吗?”月华淡然挑眉,不置可否,为怀恩又夹了一点卤煮羊肉:“汧阳人都比较喜欢吃羊肉泡馍,可惜这个师傅说那需要老汤,做出来才地道。”
怀恩点头:“不仅是羊肉泡馍,还有娘娘平日里喜欢吃的牛肉汤拉面,也是汧阳做的最为地道。”
“你已经离开故土这么多年,想必十分怀念故土的这些特色小吃。”
怀恩点点头:“久的我都记不清楚了,差点都忘却了故乡的味道。”
“这个厨子可是正儿八经的汧阳人,丁家向着我们推荐的。他说他与你是故人,你要不要见见?”
“物是人非,见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徒增伤感罢了。”怀恩摇摇头:“水土不一样,做出来的饭食终究是味道不同。更何况,他虽然用心,但是未免过于精致了一些,没有原先在我家府上做出来的豪放与不拘一格。”
月华深深地叹一口气:“这些年你更名换姓,卧薪尝胆,也真是委屈了你。”
怀恩这次主动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也难为你竟然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并且依据这些猜测出我的身份。”
“你在宫里向来逆来顺受,即便是在我的面前,也从未有过相左的意见。唯独那一次,提及丁家一案,你的反应过于激烈。那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于红了眼眶。”
怀恩微微勾起唇角:“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不停疯狂地滋长,根本无法压抑。当我得知皇上为我丁家平冤昭雪的时候,往事便历历在目,犹如刀削锥刺,逼迫着我必须要报仇雪恨,不死不休。”
“我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你,当年的巫蛊一案,与皇上并没有多大干系,那都是常家党同伐异,造下的孽果,皇上也一直引以为疚,想要弥补。你在宫中造下这么多的杀孽,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于心何忍?”
怀恩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圈,她努力隐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自己的亲人们在自己面前一个个倒下去,血流成河的惨状。你更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在西北苦寒之地,艰难挣扎着求生,究竟有多么艰辛?
你虽然的确是与我一样,自幼遭受变故,但是你好歹是幸运的,你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你可以锦衣玉食,有丫鬟仆妇伺候着。
可是我呢,猛然间从云端跌落下来,是直接掉落进了泥泞里!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朝不保夕。那种刻骨的仇恨是随着磨难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逐渐膨胀,充斥了我的四肢百骸,当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恨不能与他立即同归于尽。”
被仇恨扭曲了如花娇颜的怀恩是陌生的,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染成血的颜色,就像是如血残阳下的湖泊,半江瑟瑟半江血红。
“你进宫就是单纯为了给你家人报仇,是吗?”
月华尽量用极为平和的语气说话,不会太尖锐,直接刺伤怀恩暴躁的心。
怀恩斩钉截铁地点头:“否则是为了什么?主动进宫来对着自己的仇人奴颜卑膝,夜里婉转承欢地伺候他吗?可笑,我将这长安朝廷视作仇敌,恨不能灭了他,偏生,太后还给我起了一个‘怀恩’的名字,简直就是讽刺。”
月华想起,自己最初进宫的时候,怀恩在她面前就是执着地自称做“兰汀”,对于太后的恩赐不屑一顾。
汀,右首边为“丁”,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留着家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汧阳丁家,才是兰怀恩的根,丁家唯一幸存下来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