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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李薇都不怎么想见人。借着下雪变天的理由就窝在永寿宫里,递进来的请见牌子都回了。
那个关于弘昐开府的事她也打听出来了。四爷是在替十五爷选府邸,过了今年就让他出去开府。除他之外还有十七爷允礼也要一并开府。等这两位皇叔出宫后,宫里只剩下四位皇叔了,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她本来都以为这里头不会再有弘昐的事了,可是跟四爷提起时,他却仿佛有些犹豫,只是没告诉她。
她猜弘昐最后还是要开府出宫的。
玉烟进来说李家也递牌子了,问她要不要叫进来见见。她近来心情一直不高,玉烟很担心她,就道:“不如叫进来说说话,主子也能问问家里老爷和太太的事。”
李薇想问李文璧今年回不回来,可是想起四爷说过明年他去直隶时要召见李文璧,今年过年大概是回不来了。一想起见不着他和觉尔察氏,她就对见李苍和李笙的媳妇没什么兴趣。只是想想过年也不能冷落李家,就让人传话把李檀叫进来问了两句,赏些东西,再让人领他去弘昐那里。
李檀的前程是系在弘昐他们几人身上的。
一人枯坐难免胡思乱想,李薇道:“去请二公主过来。”
她要跟额尔赫说的自然是她的婚事。四爷顾忌物议,非要等嫁了养女才安排亲生的。宜尔哈的婚期就在明年,她对额尔赫道:“你要么是明年下半年,要么是后年年初。”
额尔赫脸上看不到喜色,但也没有担忧失落,而是问起四爷给她指的人家。
宜尔哈适婚皇后母族乌拉那拉氏,额尔赫指的是钮钴禄氏,孝召仁皇后三伯彻尔格四子博雅柱之孙,福克京阿。
早年四爷看中的温都家在他登基后自然就不合适了。宜尔哈那个是因为乌拉那拉家跟着皇后水涨船高才没丢了这门婚事。听说四爷早年就给这两家打过招呼,两家的男孩全都被管着,二十多的男人了连个花酒都不敢吃,平日里功课也不敢懈怠。
不过四爷也没委屈原来定给额尔赫的那家孩子,理亲王早年跟他提过要替他的女儿们求恩旨,正好他的福晋石氏所出的三格格还没着落,跟额尔赫同年。他已经让人问过理亲王了。
理亲王没有意见,四爷打算等办完额尔赫的婚事就指婚。
至于这个福克京阿,四爷也叫进来看过了,说是长得相当不错的,人品学识都好,必然不会委屈了额尔赫。
李薇没见过,但她对四爷在这方面的眼光有信心。能被他说句好不容易。她也是这么跟额尔赫说的。
她看得出来额尔赫多多少少还有不安,安慰她道:“夫妻两个过日子,一对有一对的过法。这个额娘没办法教你,不能生搬硬套。只是打个比方,要是他爱吃甜的,你就别给他咸的,哪怕你觉得咸得再好吃也别劝着人家吃。你可以不跟他一起吃甜的,但别一个劲的说甜的这不好那不好。”
夫妻相处,求同存异。
额尔赫回到东配殿还在想额娘的话。
额娘所思所想都是担心她嫁过去后过得不好,或者以为她会害怕出嫁。
其实她一点都不害怕。宜尔哈嫁人后,她就知道很快会轮到自己了。弘昐他们也在悄悄的替她打探钮钴禄家,还有福克京阿是个什么样的人。
弘昐说他看起来与她年纪相当,但为人很稳重,不是个轻浮的人。
弘昀说是个懂事的,有些眼色。
弘时说长得还算不错,个头比皇阿玛还要高一些,小白脸挺风流的样儿。
额尔赫谢谢弟弟们的关心,不过让她有信心的不是钮钴禄家如何,或者福克京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信心是因为她有四个弟弟。
她不会像那些嫁人的公主那样早夭,不管她们是怎么没的,她都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还要活得好,活得开心。
而钮禄钴家是个什么样,福克京阿好不好,她都能慢慢的去了解。嫁人既不会是一片坦途,也不会是刀山火海。一切只看她会如何去面对。
而且,她也确实需要这门婚事。一则是钮钴禄家确实不俗,她与福克京阿的联姻对两边都是个助力。
二则,弘昐大概近两年就会开府了。他和额娘都是这个看法,她先出去也能探探风声,到头来都住在京里可以互相照应。
她是额娘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可还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她一直记得东小院和抱着百福睡觉的童年,那时真是无忧无虑。
现在她还记得很清楚,在她小时候有个特别有趣的印象。就是东小院就是阿玛的‘府邸’,皇后住的正院就像去七叔家一样,是另一个‘府邸’。只是正院跟阿玛的‘府邸’住得特别近而已。
额尔赫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想起以前就觉得还是当时幸福得多。想得特别简单,阿玛天天都来,额娘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可能人长大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吧。
直郡王大格格嫁人后,直郡王府里就再也没有遇上过喜事。或者说也有喜事,下面的几个堂姐也都陆续嫁人。可短暂的表面的欢乐之后就是更大的悲伤降临。
阿玛一日比一日忙碌,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他们,关心他们的学习和功课。她还记得阿玛怕她吃太多会发胖,要额娘管着她的点心呢。
后来,她和弘昐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们的责任。
额娘也慢慢变了。她开始用更多的精力去关注阿玛,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有时甚至会长时间的忽略他们。
额尔赫也曾经委屈过,可她那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把皇后当成另一个‘府邸’的主人。而且经过直郡王大格格的事后,她才发现他们的命运全都如同风中的烛火,朝不保夕。
她当时虽然还不太明白,可她相信额娘一定是非常关心他们的。她绝不是把他们忘到了脑后,而是……
——而是只有抓住阿玛,他们才能过得好。
最近宫里的传闻让人不安。她当然也听到了,就连阿哥所里也时有耳闻。弘昐、弘昀、弘时都知道,或许对他们来说真正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不管额娘还是他们都已经有所准备。
额尔赫也准备好了。
额娘替他们遮风挡雨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是他们回报她的时候了。从今后轮到他们为她撑腰了。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宫女来问她几时摆膳。额尔赫看了眼天色,让宫女去看看扎喇芬吃了没,没吃就叫过来一起吃。
宜尔哈要忙出嫁的事,最近更是忙得一点空闲都没有。这样扎喇芬就落单了。
以前相交是图姐妹情谊,现在相交更是图日后能携手共助。皇阿玛就只有三个公主,她们三个拧成一捆,有事能互相帮助才是皇阿玛特意让她们三个都留京的原因。
就像弘昐他们在尚书房交朋友,弘昐放他的哈哈珠子去外面交际,都是为了找到同路人。
她也需要自己的同路人。不止是宜尔哈和扎喇芬,等她出宫嫁人后还要跟京里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都联系起来。
扎喇芬很快过来了,她这几日也明白过来大姐姐是有心要把她给拘起来,不让她去掺和长春宫和永寿宫的事。她当然不会这么不自量力,只是她有些担心恪嫔。更兼忧心长春宫在算计人时恪嫔扔进去填坑。
可大姐姐看得太严了,她实在没办法偷溜。难得能到二姐姐这里来歇一歇,喘口气。
姐妹两人一起用晚膳,两人的份例菜加上永寿宫赏下来的,满满的摆了一整条长案。两姐妹坐在榻上,边吃边聊。
“马上就过年了,你的新衣服送来了没?”额尔赫问她。
“早就送来了,皇额娘、李额娘和宁寿宫都赏了斗篷。”再加上她今年份例里的两件,单斗篷就有一箱子。
扎喇芬以前小的时候倒是常有衣服做得不多,不够穿着出门见人的事,特别是需要像过年这样一天换一身的时候。
不过后来搬出皇后的正院,李薇是有额尔赫的就有她和宜尔哈的。她又喜欢给孩子做衣服,四爷给的衣料和皮子都是越存越多的,不用完堆着都糟蹋了所以有机会就使劲做。
两人说起以前做的几件好衣服,特别是皇阿玛在封公主时赏的首饰,今年过年肯定是要戴出来给皇阿玛看的。
再有过年宫外的堂姐妹们都要进宫,她们都要准备些小礼物互赠。
额尔赫道:“这事咱们最好跟端恪她们商量着来。”大家不说都送一样的,但也别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然到时一齐送出去,轻了重了,厚了薄了都是问题。
扎喇芬想着宜尔哈正忙着,这事她就替她办了,不必再给她添一份心事。
姐妹两人商量好了之后,各自请示通过就天天忙这个了。宫里除了待出嫁的两位公主,剩下的四个女孩聚在一起商量得热火朝天。
一直到正月初八那天。
额尔赫记得很清楚,她每天从宁寿宫回来后都要问一句:“额娘在屋里吗?”
通常是不在的,因为她跟姐妹们从宁寿宫出来的比较晚,这时额娘也该送走客人去养心殿了。而她那天并没有外面看到苏培盛等人。
可是守在屋里的清河却犹豫着让其他人都退下,一面跪下替她脱鞋,一面悄悄说:“公主,我刚才见苏公公领着人往后面去了。”
永寿宫后面?额尔赫一开始以为是长春宫,马上问清河:“长春宫出什么事了?”今天她见着额娘时还什么事都没有呢,那就是回来后长春宫出了事?
可她看清河的脸色很不对。
额尔赫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沉声道:“跪下。”
清河轻轻跪在榻前。
“如实告诉我。”额尔赫发觉她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清河细如蚊喃的道:“……说是万岁爷翻了咸福宫的绿头牌。”
李薇半靠在床上,怀里抱着百福。她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月事也一直没来。她就想着这几天找太医进来扶个脉,要是好消息也算能应应过年的景,添上几分喜色。
不想今天在宁寿宫里,皇后说看她面色不好,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累着了,又提起万寿节时去西山一路辛苦了。当时在宁寿宫的人偏凑趣说贵妃替皇后分忧,侍候万岁,瞧着都累坏了,皇后还不赏?
本来就是极为平常的话,皇后顺口道了赏,李薇笑着推辞,辞不掉就起身称谢。
结果等两人从宁寿宫辞出来时,皇后牵着她的手道:“妹妹既然累了,今天就回去好好歇着。万岁那里我来安排。”
李薇当时还想发笑,心道你安排什么呢?
回到永寿宫后一切如常,她见人,陪坐陪聊陪到晚上,四爷还赏了几道菜,等放过烟花送走客人,她回屋洗漱更衣时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
直到她换完衣服出来问玉烟:“养心殿那边来人了没?”
玉烟道没有,她又累了就上榻裹着被子等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时钟表都指到九点了。
屋里很静,偌大的屋里头一次显得很空。可能因为她睡着了,所以屋里只留了几盏灯,在昏暗的室内发着黯淡的光。
玉烟在外屋,听到她起来的动静赶紧进来。
李薇一开始没发现她一直躲着她的视线,她在玉烟的帮助下起床洗漱,头上原本盘好的发髻已经解开了,连头上的钗都取下来了。
“我睡了多久?”她下意识的问,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玉烟垂头跪在榻下给她穿鞋,低声说:“主子睡了有一会儿了。万岁爷过来看了您,见您睡了就让不要打扰您。”
也是万岁发了话,她才把主子的头发解开了。
万岁道让主子好好休息。
李薇想想她刚才确实是睡得太沉了,连四爷来过了都不知道。
她这会儿睡起来倒是有精神了,玉烟问她还要不要睡,她摇摇头,问她:“养心殿那边……”她有些不习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四爷在晚上分开了。想起以前在府里时,四爷倒是常常歇到书房。
进宫后这还是头一次。
她道:“你让赵全保去养心殿问下,看万岁歇了没。”
应该是没有,四爷晚上有时会批下折子,没人提醒他能批到十点还不睡觉。
如果她在的话还能管着他点儿。
玉烟在她面前踌躇了下才出去,她还是没放在心上,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了养心殿叫什么夜宵。
可她却看到玉烟在外面窗外转了一圈又进来了,然后她对她说:“赵全保说养心殿那边熄灯了,万岁大概已经歇了吧。”
玉烟当着她的面说谎。
李薇明明看到她出了门,在廊下走了一趟就进来了。其间并没跟任何人说话,当然更没叫赵全保过来。
如果是以前用纱窗时她还看不到,可进宫后她就跟四爷说为了采光好,给养心殿、永寿宫和尚书房都换上了玻璃窗。用的是养心殿造办处玻璃厂造的大块玻璃,西方工艺,传教士传授的,相当好。
所以她看得很清楚。
玉烟为什么说谎呢?
就像一个个点在一个启发下连成了线,电光火石间她就想到了。
……四爷,万岁,他找别人了吧?
“是谁?”李薇听到她的声音在屋里回响起,都不像她的声音了。她在此时居然还有闲心想:这句话说得好轻,像金玉相击的清脆声。她都不知道她的声音还能这么好听。
玉烟抖着跪了下来,她从上面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她们主仆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玉烟最后扛不住压力说了,她还掉泪了,呜咽道:“主子,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不过只是个玩意儿罢了……”她偷偷看她的神色,好像那个名字像老鼠偷溜一样非常迅速小心的跑出来:“咸福宫的……年庶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