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看起来比楼上楼下简朴,装修与布置分外用心,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是整个大楼里最烧钱的所在。每周,这三十六样、七百二十盆盆花卉都会更新一遍;蜿蜒流淌的山泉水每周也要换一次。望海中医研究会所的会员们中,只有不到十个人有资格进入这一层。
孙夫人说的蕙兰,正在此花阵的阵眼位置。她,当真是个有灵性的女子。
祝童有点为难,十八层只保留了五个房间。两位老者各占一间,祝童与叶儿一间,柳伊兰和曲老亿各自占了一间。
柳伊兰和曲老亿都是神龙不见首尾的人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唯一的选择,只有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们了。想必,叶儿如果见了孙夫人,定然倾心,不会说什么。
安置好孙夫人,祝童与孙铁柱在个角落坐里摆下一盘围棋,泡上一壶清茶,对弈而谈。
“下面很热闹,你这里人气很旺啊。”孙铁柱指着楼下的人群道。
“让先生笑话了。”祝童不在意地说。
“有了这番热闹,想必是‘神医李想’要退出江湖了?”
“先生高瞻远瞩,我这点心思,果然逃不过先生法眼。有人要看我不顺,我看他顺了?‘神医李想’不会无声无息的离开,走之前总要留下点值得怀念的东西。”
“满则溢。越发看不透你如如何想的,以你的智慧,该明白光环越多越危险。以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神医李想’的名气越大,如果要搞臭你就越容易。”
“我不这么看。”祝童在棋盘上拍一颗黑子,悠然道;“我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想办法扒下‘神医李想’的外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玩个大的。流沙之东,流沙之西……流沙任风任塑,成丘也只能凭人踩踏。不如飞上天变成沙尘暴,来个流沙蔽日才痛快啊。”
孙铁柱念几遍“流沙之东,流沙之西……”默然片刻,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也只有你,才会想到这般深远。把‘神医李想’变成个传奇,让大家看到他有生化轮回的神奇医术。你一去,所有的神奇变为绝响。他们可以把你涂黑成乌鸦,给你套上流氓、骗子的头衔。可当你走后,繁花尽落,光环散去,自会有人去审视传奇,怀念‘神医李想’,进而仔细思考这件事的前后缘由。‘神医李想’不只在创造的奇迹,也在为公众提供希望。那些毁灭希望的人,定会得到惩罚。他们会感受到民意的压力,也就不敢对指染望海医院了。”
“知己!”祝童学着孙铁柱,翘起拇指大赞。
“你有更好的选择。”孙铁柱话锋一转,道:“我和王省长和欧阳院长都谈过,认为你应该去西部发展。你可以把望海医院和望海集团都迁到那里,王省长可以把西京中医学院交给你,用不了几年,你就能出一批……”
“不可能。”祝童摇头道;“我所掌握的医术只我能用,它,没有普遍推广的可能。祝门秘术也许可以推广,那也不是三五年能见效的。王省长不可能在一直做省长,他如果离开了,望海医院和望海集团怎么办?难道要再次迁移?我不想成为某个人的附庸,无论他是不是好人。况且,他们逼我就范为的是吞并福华造船,为人为己为朋友,这次我都不可能退缩。”
“他们吞不下福华造船,痴心妄想而已。”
“也许吧,有件事孙先生可能不知道。前几天我刚听说时也不相信。这几天四处打听了一下,听蓝公子说,最近田旭阳和史密斯先生走得很近,史密斯背后是修伊斯特恩博士,他是福华造船的股东。他们也许吞不下福华造船,吞不下可以卖啊。旭洋集团和修伊斯特恩博士股份加起来足够左右福华造船的命运了。”
“当真如此?”孙铁柱惊异地问。
“蛛丝马迹而已,我只是推测。田旭阳也许下不去手,但有人能。一旦陈依颐小姐出什么意外……一切皆有可能!”
孙铁柱看着棋盘沉思,好久才落下一子。
“也许你是对的,范西邻前天忽然去了云峰山,联想到去年,他把万公子留了一个月。其中很有些蹊跷。看来是了,他想再上一步,势必要与那尊佛妥协。唉……不如我找机会让陈老转告范老……”
“没用的,我也想过请范老插手,可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他的翅膀已然硬了。如果一年前,范老的话还有用。如今,只怕范老除了喝酒抱孙子,别的事根本就想不明白了。你以为,他会帮我还是帮自己的孩子?一晃,我到上海快四年了。范老可算是我最用心的一个病人了,对他的了解,只怕他儿子都比不上。他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者,但关键时候……人啊,是越老越捉摸不定,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别人身上。”说到这里,祝童摇摇头。
“是啊,虎毒不食子,谁没点私心呢。”孙铁柱深有同感,前年那次,表面上因为Del怀孕了,范西邻才逃过一劫。但是去年范西邻出山,范老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之前的一切都是幌子而已,他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真的很不错。如果没有范老在背后的活动,范西邻不可能做上副市长的宝座。
“孙先生,我想求您件事。”
“请讲。”
“我想把望海医院捐给华夏。”
“这……可着实使不得。”孙铁柱又是一惊,马上拒绝了。
“孙先生先别急,听我细细讲来。”祝童不慌不忙地说;“首先请先生放心,我绝无祸水东引之意。欧阳院长曾对我谈起过华夏的理想,祝某深感佩服,可惜终究是无缘。望海医院不只是一所医院,还包括祝福山庄和这家中医研究会所。我在上海四年的时间,最费心力的也最值得保留的也只有它了。说骗也好,说凭本事挣也好,终究是一份心血。我想,如果我注定要离开上海,把它交给华夏是最好的选择。先生不必说什么,钱的事也休提。”
看孙铁柱要说什么,祝童拦住他,又道:“把望海医院交给华夏,我不求任何回报,不要一分钱,只求华夏能善待它。先生刚才也说了,我将自己身上套上光环,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医,相信中医,很大的缘由还是为了望海医院有一个安稳的未来。先生也看到了,望海医院里有十六位年逾古稀的老中医,三十三位中医世家传人,他们都是活化石。原本计划,用三到五年的时间把他们的行医经验记录下来。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希望,华夏能完成这项工作,把望海医院当成华夏生命研究所的根基。”
“明白了,先生既然相信我孙铁柱,再说别的就是虚伪了。祝先生眼里虽然没有是非善恶,却有一腔男儿热血。”孙铁柱紧紧握住祝童的手,摇了又摇。
“现在,该祝某听先生的教诲了。”祝童交代完,浑身轻松。
“我本有千言万语,如今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孙铁柱自诩半生,今天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也罢,我只问两个问题,希望李先生……祝先生三思。”
“洗耳恭听。”
“江湖道生存千百年,有时候,它是附着在中华民族肌体上汲取营养的肿瘤;有时候,它是保存民族血脉传承的载体。第一问,在当今的科技条件下,政府的力量日益强大,对社会的控制渐趋完善,江湖道是否该换一种方式生存?第二问……”
“孙先生不必问了。”祝童猛然打断孙铁柱的话;“如果有机会,我自然会向孙先生请教。如今,我心里不能装太多的问题。”
孙铁柱与祝童对视良久,说道:“先生太骄傲了。”
接下来,两人只下棋,孙铁柱果真闭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