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二尺来宽,能容下的人不多,戚浔将箱笼放在角落,先去看地上的青苔,片刻,又去看死者伸着的腿脚,“往石门去的方向,地上青苔未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死者的鞋底,也没有沾上来路苔色,她应当是死后被人送入此地的。”
她说完给自己戴上面巾护手,就那般欺近死者靠着石壁的上半身,又拉了拉死者的衣领,去看她脖颈和头脸,孙菱三人虽然害怕未曾下来,却也对底下有些好奇,三人往下探看,便见戚浔毫不避讳的靠近女尸,当下都倒吸一口凉气。
绿衣姑娘轻声道:“这便是你说的大理寺女仵作?”
孙菱应是,“前几日定安伯府的案子也是她们破的……”
后面跟着的淮阳侯和淮阳侯夫人白着脸也往下看,淮阳侯夫人虽然笃信不可能是自家女儿,可越是靠近此处,她心底越是害怕,此刻紧紧抓着淮阳侯的手,只恨不能立刻逃离此处。
戚浔查看完,又看到了死者手腕上的玉镯,她用了巧劲将玉镯褪下,垫了一块草纸递给周蔚,“拿上去让淮阳侯看看,看看认不认得此物——”
周蔚几步爬上去,对着淮阳侯夫妻一亮,“你们看看,可认得此物?”
余明堂对这些饰物难以分辨,钱氏却眼瞳一颤,她近前一步,面上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悲痛汹涌而来,猛地唤一声“芙儿”身子便软倒下来!
余明堂一把将人扶住,“夫人!这当真是芙儿之物?”
钱氏片刻前还绝不信是自家女儿出事,此刻却不能不认眼前的镯子,她撑着余明堂的手臂站好,踉踉跄跄的往洼地处下行,还未走到跟前,脚下一滑直跌在地上,她愣愣的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女尸,瞬间涌出了眼泪!
旁人再认不出余月芙,她做为母亲怎可能认不出?!她的衣饰,她的耳坠,发髻上的发簪,每一样都是她亲手置办,她怎能认不出!
“芙儿……芙儿……”
片刻前还端容迫人的钱氏什么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的朝死者尸体爬过来,可爬到跟前,望着亦没了人样的死者,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只无错的抚摸她的肩臂,凄声苦唤,“芙儿,我的芙儿,怎会……芙儿……母亲来了……”
余明堂也急奔下来,他亦认出余月芙的身形和装扮,当下惊愣住,只等钱氏要将死者揽入怀中,他才痛声上前,“怎会真是芙儿!”
钱氏悲哭不住,也不忌讳死者尸身腐败,宋怀瑾见惯了这等场面,也不禁叹然,上前劝道:“夫人,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我们的仵作要验尸,要知道小姐是否是被人谋害致死,若是,便要找出谋害小姐的凶手才是。”
钱氏已失了心智,只抱着余月芙不放,余明堂悲痛难当,却比她多些理智,在旁劝慰了半晌,钱氏才悲戚的道:“芙儿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一定是!她绝不会独自来这等荒僻之地,她是被谋害的!是谁如此狠毒的害她,我的芙儿……”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要晕厥过去,余明堂连忙将人架起,又叫了后面跟随的侍婢过来扶人,连拖带拽的将人带了上去,孙菱三人站在路口,也都眼眶微红。
宋怀瑾叫来谢南柯吩咐,“你上去将人劝出去,莫叫再进来了,要看遗容,等此处检查完了将尸体送回义庄再看。”
谢南柯明白,忙上去劝人,这时王肃从外头回来,手中拿着两支火把,一下子将整个甬道照的亮如白昼,“是从园内工匠那处拿的,他们说如今园子这两日一共有三十来人做工,园子修建是礼部主事,不过管修葺的主簿并不会每日都来,寻常此处是他们的工头主事。”
“这湖边是最早清理完的,如今在整饬东边的两座亭阁,还说晚上也只是随意关上正门,并不落锁,也无人看守,因平日里也没人敢随便进来,他们寻常没功夫到处走动,都不知假山里何时有了死人。”
言毕他又道:“临江王在外等消息,覃大人也来了,这案子又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戚浔重新查验死者衣物,此时方才想到这假山内崎岖,傅玦的轮椅是进不来的,她一时有些叹然,也不知傅玦是如何忍受做轮椅的不便的。
很快,她定下心思道:“死者颈部有勒痕,初步判断是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在六日以上,因此地潮气重,加快了尸体腐烂,身上其他地方不见外伤,衣服和鞋子上,除了靠坐之地,也不见脏污磨损,推断是死后被背进来或者抱进来的。”
宋怀瑾眸色一沉,“在这般昏暗崎岖之地行走,还没将人摔在地上,凶手是个男人?”
戚浔也表示认同,“死者颈部勒痕极深,凶手的力气的确不小。”她又抬头看着处隐蔽之地,“如今园子里常有匠人来往,凶手行凶之后,应当是故意将死者带入此处隐藏,或许是抱有侥幸,想让死者晚几日被发现,若非郡主他们来游园,只怕一时半会儿当真还发现不了。”
周蔚上去又下来,又往那石门处看,这时道:“这地方太过隐蔽了,我看这人是来过这假山,且十分熟悉此地的,刚才我上去顺着外间的主道又走了一段,附近没有哪一处比这里更好藏尸。”
宋怀瑾赞同点头,随后又退回几步,朝还等着的孙菱几个人道:“郡主,你们今日可是第一次来?”
孙菱摇头,“并非第一次,应该算第三次了!”
宋怀瑾拧眉,“请郡主细说,前两次可有二小姐跟着同来?”
“是同来的。”孙菱抿唇道:“芷园空置多年,早前我们都知道此处景致极好,因此年后开园重建没多久,我们便来过,当时园内主道都未修葺好,四处都是堆积的木料,湖内也多淤泥,唯独这假山这么多年没什么损毁,当日我们就来此处探幽过。”
“那是何时?”
“上元节之后,应该是……正月二十前后。”
一旁的绿衣姑娘道:“是正月二十一吧,因为第二天是我姐姐的生辰,我记得很清楚,我们白日与你们同游此处,下午回府专门去给她做贺生辰的准备了。”
那蓝袍公子道:“玉萝说得对,我也记得是二十一。”
孙菱便对宋怀瑾道:“那便是二十一那日了。”
正在验尸的戚浔敏锐的捕捉到“玉萝”二字,只觉这名字似曾相识,似乎在何处听到过,这时宋怀瑾又问:“那第二次呢?”
见宋怀瑾文案,戚浔也不多做思量,只听孙菱答道:“是上个月月初,三月初四,当日我们是听说园景已有几处修好了,因第一次并未尽兴,便相约而来,那次也有月芙和我们几个,且我们也来假山里走过一遭。”
宋怀瑾忙道:“我会派个人细细问郡主,烦请郡主辛苦一二。”
孙菱哽声道:“应该的,我们与月芙相交多年,自该帮忙。”
宋怀瑾指了朱赟去问他们几人,又吩咐将外面的公子小姐们都问一遍,这芷园空置多年,期间几乎没有人来此游玩,而凶手偏偏对假山内路线颇为熟悉,或许便是与他们同游过山洞之人。
而余月芙年纪轻轻,能谋害她的,亦皆有可能是同龄之人。
这时戚浔也站起身来,“大人,可以将尸体带回义庄了,要在义庄细验。”
宋怀瑾应是,吩咐人近来抬尸,待尸体抬走,戚浔又仔细查看尸体靠坐之地,她若有所思,宋怀瑾见状问:“还有何疑问?”
戚浔道:“大人有没有觉得,死者靠坐的模样十分规整,好似被凶手特意摆弄过。”
宋怀瑾点头,“确有此感。”
戚浔道:“若是有深仇大恨,且只是为了藏尸,大抵会将尸体囫囵塞在凹陷处,可眼下却叫人觉得,凶手将死者安放在此,好似她只是在入睡,还为她整理过遗容,凶手可能是她相熟之人,又或者,凶手下手之后心怀愧疚。”
宋怀瑾颔首,“要查的,她年纪小,身份尊贵,寻常人也不可能将她带至此处,且她为何来芷园,也要深究。”
尸体被送出,戚浔也褪下面巾护手提了箱笼出去,刚走到出口,便听外面哭声震天,是钱氏趴在抬尸体的担架上嚎哭,其他的公子小姐围看过来,男子们红了眼眶,姑娘也忍不住低低啜泣,余明堂在旁一边劝钱氏一边抹眼泪。
宋怀瑾上前:“夫人,眼下要将小姐的遗体送往义庄验尸,已经确定,小姐是被人谋害了。”
钱氏悲痛之中又生恨意,她抬眸看向周围众人,哑声道:“是谁?!是你们谁害死了芙儿,她与你们都相熟,也只和你们一起来过此处,是你们谁害了她?”
众人本是为余月芙悲痛,一听此言,各个面露骇然,谁也不想惹上杀人凶手的名头,孙菱是众人之中出身最为尊贵的,此时红着眼睛上前道:“伯母,芙儿既是被人害死,官府自然会调查的,我们之中谁若有疑,自然也不会姑息,我们也定会帮着衙门早日寻出谋害芙儿的凶手……”
其他人跟着附和,钱氏却不甘心,她目光灼灼扫过在场的几个年轻公子,似乎就怀疑是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害了余月芙,这一下,同行的五六个青年人人自危。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就在钱氏想让这几人证明清白之时,远处走来一行人,孙菱看过去,惊喜的道:“伯母,您看,长公主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