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陌生的住处,夜晚睡得倒是分外安稳,迷糊间察觉到窸窣声,缓缓睁开眼,只见到略宽的后背。大爷披了件宽松的袍衣坐在床沿,正弯腰穿着布靴,未有扎束的发丝随意搭在肩上,半掩住坚棱的侧廓。
罗帐未勾,瞧不清外面天色,昨夜寝得早,景晨精神清明,手撑着床单便支起。
他怎的不唤人进来侍候?
掀开被角方坐起,便惊动了沿边人,表情温和的面庞显现在眼前,柔和道:“可是吵醒你了?”
景晨忙摇头,绫白的寝衣勾勒出倩美的身影,随之弯身而玲珑毕现“妾身侍候爷洗漱。”
“还早,为何不多睡会?”大爷喃喃低语时,伸手便取过架栏上的玫瑰紫huā开遍地的对襟春衫递去“快些披上,清早露重,小心着凉。”
很平缓、很入人心的话。
景晨不由仔细瞅了眼对方,自己在外好些时日,身旁都是原仲轩伴着,他竟没有丝毫好奇或者疑惑,难道都不会心存介意吗?虽未有期盼那些,可他如此礼待,在今朝这般情况下,难免会令人以为是有意疏离。
方落地欲上前替他纽扣,大爷却淡淡瞟了眼妻子则转首对外唤了声“来人”。陌生的婢仆有序而进,忙围上替二人装束,更衣净面后坐在妆镜台前,自铜镜的反射中朝大爷的身影探去。
在等她……
用过早膳,大爷转首言道:“你先回屋歇会,我出去办个事,回来咱们就启程。”
景晨乖巧应是。
到了这儿,她便真的安全。眨了眨眼,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晴空无云,枝上脆嫩葱郁,碧草茵茵,在雾霭中纷纷探首,将生机盎然抹向天际。
约莫两个时辰,大爷才回来,未曾交代任何。仅体贴了几句就上车回城。
临渊镇街道热闹,往来频繁,马车行得很慢。待出了城,四下安静,路道略有难平时,大爷才张眸望向那旁中规中矩坐着的妻子,淡淡言道:“村民李武一家。在你寄居的日子中照顾有加,为夫亲自登门回礼言谢。”
景晨则昂起脑袋,双眸凝视,等待下文。
“不过今儿去时,李家好似不太太平。”
“是出了什么事吗?”景晨问语小心,声调却是平平,好似仅为配合欲要诉说此事的丈夫才有此问,然她本身却丝毫不在意。
“李家有二女,长女因错烧村庙而被众人谴责,听说已去发入了镇外的天云寺。替全村祈福恕罪;次女给镇上的贩酒老板朱爷做姨太太。不过在昨夜回镇上时路遇劫匪,马车颠覆翻转。李家女伤及容貌,朱爷吃了些苦头亦折了不少钱财。”
话至此,注意到眼前女子只是浅笑不语,大爷不禁猜想她是否根本没有兴趣,则目光炯炯地望向她。
话说过半而止,景晨反射性地抬眸看他,用眼神询问。
目光淡然。没有快感、没有幸灾。
大爷仔细打量着妻子,续添道:“李家二子在村民讨伐中被打折了腿,村内近邻对他们多有误会,想是因为村庙之事而伤了大家情分。虽是这样,然他们曾助过你,咱们定当知恩图报,该奉的回报不会少。毕竟,若非李家收留,你还不知落在何等歹人手上呢……”语气悠长,伸手握上妻子搭在膝上的柔荑。
“爷说的是。”
那几日,不得不说桂嫂母女对她照顾有加,虽都是看在银钱的份上,然而素不相识的二人,莫不还指望对方能无条件服侍自己?事实上,景晨对他们并不如何怨恨,追求钱财本无可厚非,阿容错就错在不该出卖自己,更任由李武夫妇利用自己同旁人做交易。
虽说没了从前显赫的身份、地位,然而骨子里的骄傲,岂容他们随意作践?
她接受拒绝,却憎恶虚假利用!
那夜,即便陈思清未有替她纵火烧村庙,将阿容的绣帕留在现场。或许她不能趁乱轻松离开,然想躲开亦非难事,便是早前观察过那位朱爷的好色与贪婪,断定他非精明人才敢冒险尝试回去。
至于,李武家次子李志的那一出,还真是出人意料。
李家人确实不入人眼,然都没有在意过的人,想她费什么心思?诸如此等今后难再有交集的人,景晨并不会赶尽杀绝。即便是对有过失望的阿容,亦不过是小惩大诫。
她总觉得,世间各人都有善恶两面。
或许,今生的她变得宽容,亦因为珍视自己生命,故而更不会对别人轻下杀手。
没有想到,大爷却查明一切,亦替她下了手。
景晨的眸色微变,半晌才启唇“谢谢爷。”
她可不信那些状况会有这般巧,然而大爷这般素来温和的人处起事来,手段倒是令她刮目。阿秋今后要在朱府立足,所持的便是容貌。他居然就这般毁了她的容貌……
而阿容,进了寺庙……李家虽得了所谓的“照顾费”然总归是家宅不宁。
景晨从未想过去走进旁人的生活,更没有想过要去改写他人命运。若她不曾出现,李家如何都将是路人,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