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表兄相知相爱多年,太平太清楚自己的这位表兄温和善良的性子,她也不想将他逼得太紧,一边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一边是妻儿,无论怎么选,对他的伤害都是刻骨铭心的。
可这种事情容不得半点犹豫,这是生死,而非其他。
太平静了片刻,牵着薛绍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刚被太医诊断出来,如今不过三个多月,时间门太短,从外面看还看不出什么,但那里面,的的确确是他们新孕育的小生命。
薛绍手指微微一颤。
“你念着兄长,可兄长,又何时念过你我”
太平道,“他难道不知夺位失败的下场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
“但当他决定替李冲招兵买马时,他心里已经没有你这个弟弟。”
“你的性命,乃至我的,我们孩子的性命,都远远不及李冲许他的从龙之功。”
薛绍呼吸陡然一紧,被太平牵着的手慢慢蜷缩起来。
——是的,表妹说得不错。
兄长已做出他的选择,而他的性命,在兄长眼里已被舍弃。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绍轻叹一声。
他收回被太平放在她小腹处的手。
旁边有引枕,他拿了一只引枕,放在太平腰后,让太平靠得更加舒服。
“我现在便去寻兄长。”
薛绍将太平鬂间门碎发梳于耳后,闭目在她额头处印下一吻,“你放心,我断然不会抛下你与孩子们。”
太平这才笑了起来,“这才是身为驸马该有的模样。”
“表兄快去快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薛绍颔首,“你是有身子的人,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孩子气。”
“无论铜镜说了什么,你都不可动气,知道吗”
太平点头。
薛绍又交代几句,快步走出房间门,去找自己野心勃勃的兄长。
而在他离开之后,太平也不曾闲着,她一边着极心腹之人给上官婉儿送消息,一边让心腹将铜镜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带着铜镜上了马车,直奔上阳宫而去2。
宽大轿撵上,太平揭开铜镜,心腹侍女提笔铺纸,将铜镜之话一一记录下来。
【从汉朝太后临朝称制尊陛下称朕,到晋朝的臣子上书请奏皇后太后临朝称制,到隋唐的二圣临朝,到华夏史上唯一女帝,再到《资治通鉴》对女人执政的抹黑。】
【我们看到的是女人的地位一点一点被压缩,一点一点被禁锢,最后沦为“后宫不得干政”的帝王玩物。】
太平眼皮微抬。
抹黑阿娘
所以阿娘的武周并没有持续下去
若能顺利持续下去,阿娘便是武周开国君主,开国君主,又是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这样的身份足以千古流芳万世传颂,怎会有这么多的污蔑诽谤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颇为正常。
朝臣能容忍母后称帝,是因为母后终究是李家的儿媳,她的孩子皆是她与父皇所生,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她再怎样折腾,这万里江山到底还是要交到李家人手中。
况她年龄又大了,又能在皇位上坐几年
她想称帝,便让她称帝好了,左不过几年时间门,天下又回归李唐。
太平蹙了蹙眉。
——所以,阿娘折腾称帝,折腾改国号,从后宫走到前朝,从宫妃成了皇帝,这一切的努力与心血,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太平莫名有些难受,但又不知自己究竟在难受什么。
她拧眉看着铜镜,心绪起伏不定。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她显然比后世的公主好太多。】
【在她生活的年代,她日子过得不爽可以养面首,可以去干政,可以这个皇帝看不顺眼,便联合兄长换一个。】
【而宋朝的公主,别说干政养面首了,哪怕你作为皇帝的独女,婆婆丈夫的冷气你该受还得受。】
【甚至还会因为与自己自由相熟的太监太过亲密,而遭到贬斥幽禁。】
“”
太平大惑不解。
——这是公主!
这是皇帝的独女!
宋朝是个怎样的朝代
女子的地位怎会这般低
但铜镜并不会因为她的心声而深入这个话题,声音一转,再度转回她的事情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咱们继续聊太平公主。】
【薛绍死后,女皇为了安慰自己唯一的女儿,打破唐朝公主食封不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将她的封户破例加到一千二百户。】
【当然,给了钱还不算,还替她挑选了新的夫婿。】
【不喜欢武承嗣,没关系啊,还有武攸嗣,武攸嗣有媳妇儿也没关系,噶了他媳妇儿,给太平腾位置3。】
太平回神,脸上有一瞬的难看。
——阿娘这是把她当成了什么!
她与表兄青梅竹马,夫妻恩爱,阿娘却杀她表兄,将她另嫁他人。
杀表兄,尚能说一句是为了杀鸡儆猴,可嫁给已有妻室的武攸嗣又算什么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是为了保护她。
【女皇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将太平公主嫁给武攸嗣,是为了保护太平公主。】
【女皇登基之后,李唐皇室疯狂反扑,谋逆兵变之事层出不穷,女皇不是任人欺负的小白花,你自己找死,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于是乎,女皇对李唐皇室进行一波血腥镇压。】
铜镜之上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
千牛卫领命出宫,神都洛阳再一次血流成河。
而此时的太平,也终于抵达上阳宫。
“圣人此时与臣下商议要事,二娘需等一等。”
上官婉儿亲自来迎,侍女撩开轿撵纱幔,她对轿撵上的太平伸出手,“铜镜之事与我说也一样。”
“我知道。”
太平就着她的手,从轿撵上走下来,“若非事态紧急,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阿娘。”
上官婉儿向太平身后瞧一眼。
侍女来得快,已将铜镜之事告诉她。
但听与见是两回事,听时觉得荒诞,可此时往铜镜处瞧一眼,才知侍女之言并非夸张。
铜镜虽被绸缎盖着,但仍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有执笔的侍女跟在后面记着,生怕落下一句话。
——太平对铜镜的重视可见一斑。
“看来二娘得了个好东西。”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视线转向武瞾所在内殿,“圣人若是知晓了,必然十分欢喜。”
太平却没有上官婉儿这般乐观,“但愿如此。”
——铜镜里后人对阿娘的记载是奔着妖后奸妃去的,阿娘如何能忍这种评价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携手往偏殿走,侍女们抬着铜镜跟在身后。
殿内早已备好太平喜欢的茶水点心,太平入座,铜镜摆在她与上官婉儿面前。
太平道,“不仅能说话,还能预知身后百年之事。”
“预知身后百年之事”
上官婉儿秀眉微动,更加好奇,“若果真如此,便是天佑圣人。”
【在这场镇压之中,我们的为国早死玄宗李三郎与诸多皇孙再次被幽禁,不出门庭者十余年4。】
太平眼皮微抬。
玄宗
李三郎
玄宗这个庙号可不是什么好庙号,难道大唐是在他手里由盛转衰
“李三”
上官婉儿斟酌片刻,缓缓开口,“莫不是今上的第三子楚王李三郎5”
太平颔首,“大抵是的。”
【而在这期间门,诸多皇孙被降王,李三也在其中,当然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李三的母亲被秘密杀死,尸骨无存。】
上官婉儿微微一惊。
但太平丝毫不意外。
——驸马薛绍都死了,作为四兄李旦的姬妾,又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至于李显,呃,那就更不用说了,李旦还能在洛阳待着,最起码吃喝不愁,但李显这会儿在流放地待着呢,风刀霜剑严相逼,要不是他媳妇儿韦后给力,只怕这时候就承受不住,自杀嗝屁了。】
铜镜之上,出现一个极荒凉的地方,房屋破败,却戒备森严,李显一身平民衣服,神色憔悴,眼望披甲执锐的卫士,他悲愤万千,拔剑自刎,但长剑尚未送到脖子处,便被一女子夺了去。
“三郎,你若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女人扔了剑,把李显抱在怀里,“但若活着,便有一切可能。”
“我不要阿耶死。”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抱着李显的腿,“我要阿耶活着,永远活着。”
【咱就是说,有这样跟着自己吃苦受罪的情意在,李显后面想让自己媳妇儿乃至自己女儿登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太平婉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震惊。
——让妻子与女儿登基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