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看假窑的路上，沈书语悄悄问张扬：
“张扬，这个假窑应该是骗人的吧？”
“应该是。”张扬难受的答道。
他一想到自己好几个晚上，加起来看了几个小时的开窑直播，都是这些建盏商人整的活儿，就一阵阵的后悔。
心态就和那个发现自己刷礼物的女主播是乔碧萝，直接删号跑路的榜一大哥有点像。
作为一个鉴宝主播，被这种骗局打了眼，真丢人啊！
“那你现在是要去打假吗？”沈书语压低声音说，“这个卢老师不是你们博物馆的老员工吗？”
“他儿子应该算你自己人吧。”
“其实我和他真不熟，今天是第一次见。”
“那他怎么这么热情？”沈书语悄悄指了指在前面带路的卢老板。
瞧他那兴冲冲的样子，跟接受领导检查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啥他这么热情，可能是因为看在礼品的面子上吧。”张扬无所谓的笑了笑，“至于要不要举报，看吧，看他们干的坏事儿是什么样的。”
“要是骗的人太多了，我想某位姓沈的姑娘应该也忍不了吧？”
“哼，那是当然。”沈书语眨了眨眼答道。
因为目的明确，一行人走的很快，五分钟后就到了一长条的布门帘前。
卢若愚先是把头伸进门帘看了一眼，确定里面还没开始，才退出来掀起中间的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了，张馆长，我们到地方了。”
“他们还没开始呢，时间刚刚好，我还可以给伱们介绍一下。”
“那感情好啊。”
张扬有点惊喜了。
本来他以为最多看看怎么卖假货。
没想到卢老板更是重量级，要亲自介绍骗局。
造假者主动介绍怎么造假，张扬上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在直播的时候，遇到那位家里开和田玉加工厂的彪哥。
彪哥什么下场，看过张扬直播的观众都很清楚——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想到这儿，张扬有些同情的看了卢若愚一眼。
马上要过年了，造孽啊！
感受到张扬的眼神，卢若愚回过头微微一笑。
他指着一个像壁炉的地方说：
“张馆长，发现没，这里的窑和刚才见到的电窑不一样。”
“诶？这是假的柴窑吗？”张扬看着眼前的情形问道。
之所以说是假的，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柴窑，虽然很大，但是孤零零的。
而且窑的对面就是摄像机的镜头，显然是直播道具。
“是的，我们是照着建阳那边的柴窑，一比一还原的。”
“说白了，就是个背景板。”
“其实我们最开始是用电窑的，后来被观众质疑，电窑的成功率不应该这么低，这才换成了柴窑。”卢若愚非常认真负责的介绍道。
“柴窑成功率低……方便你们卖瑕疵品是吧？”张扬秒懂。
“嘿嘿，张馆长慧眼。”
卢若愚拍完马屁，马上指挥旁边的人，把窑洞口的石头搬开。
很快露出里面码成一摞摞的匣钵。
“不是假窑吗？怎么还有灰啊？”
张扬设想中的假窑，应该是把电窑的瑕疵品，放在匣钵里，从窑洞里拿出来，装做是柴窑刚烧出来的。
中间根本不用烧啊。
“多少还是烧了一下的。”
“至于为什么要烧，等会儿我再揭秘。”
卢若愚指着窑里地面的一些灰烬，卖了个关子。
开窑的同时，晚上的直播也就开始了。
两个小伙子把一摞匣钵搬到工作台上，其中一位拿出一把钝了的菜刀，用来撬开匣钵。
撬动的时候，可以看到陶制的匣钵碎片崩的到处都是。
好像是真撬。
这时候卢若愚靠过来，拿出手机给张扬看。
上面就是他工厂的直播间，叫“牛人建盏”。
主动把证据递过来？
张扬心里直呼变态。
这个卢若愚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不是，他凭什么啊？
张扬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旁边的何馆员一眼。
没想到后者和他对视不到零点一秒，就主动把头低下去了。
嗯？惭愧了吗？
难道又是你，何馆员？
“张馆长你看，是不是没有任何破绽。”卢若愚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还在给张扬介绍。
“嗯嗯。”张扬敷衍的答道。
这种直播他看过好几个小时，要是有明显的破绽，他早就发现了。
“这是因为我们在匣钵里加了些低温釉。”
“几百度随便一烧，就让瓷器和匣钵都粘起来了，跟真的柴窑开窑，几乎没有区别。”卢若愚解释道。
“我焯，厉害啊。”
张扬竖了个大拇指，这次是真心的。
“卢老板，既然瑕疵品也能卖出去，那他们为什么要把那些次品砸碎啊。”沈书语道出了自己心中疑惑。
“刚才有两件，我看着还挺好看的，就算两百块卖不出去，卖几十块的话，应该会有人买的。”
“沈姑娘这个话，问到点子上了。”
卢若愚眉毛一扬，不停的点头。
张扬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沈书语这个问题成捧哏了。
马上就是卢若愚的装13环节。
果然，卢若愚特意去拿了一个残次品的建盏过来，金灿灿的很好看。
他把建盏递给了沈书语。
“沈姑娘，您看看这个建盏有什么问题没？”
“这里没釉面……还有，要比我爷爷喝茶用的建盏轻不少。”
“是的，因为这就不是建盏。”卢若愚嘿嘿一笑，“这是专门订做的德化瓷，单价五毛钱。”
“五毛？这么便宜？”
沈书语难以置信的把假建盏递给张扬。
张扬把东西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点点头。
确实很轻，胎质也很粗。
就是专门用来砸的道具，什么没有实用性。
他给沈书语解释说：“这就是普通陶土烧的，原材料很便宜。”
“是的。”卢若愚接着往下说，“砸东西，就是给直播间的观众们创造情绪价值。”
“让他们相信，真正不值钱的建盏，我们直接砸了，都不会拿出来卖。”
“只要是能拿出来卖的，那就有一定的市场价值。”
一个卖假货的，研究上心理学了！
看卢老板装起来了，张扬浑身蚂蚁爬。
真想打12315举报啊！
……
卢若愚本来想留张扬一行人吃晚饭的。
但张扬一心想找何馆员问清楚，哪里肯多待？
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还要去下一位老员工家里送礼，拿着几件卢家表示心意的礼品级建盏，张扬就带着沈书语和何馆员往回走了。
车刚驶出牛家村，张扬忍不住了。
“靠边停吧，何馆员。”
等车停稳，张扬抱着胳膊问道：
“解释一下吧，这个骗人的建盏厂，和你何馆员又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之前埃及文物那次，你跟我说过，你就干过那一件违法的事。”
“怎么现在在你何馆员这里，诈骗已经不违法了吗？”
“馆长，这事儿……”何馆员在驾驶位上转过头，看了张扬和沈书语一眼，“要不我还是回去以后，和您单独汇报吧。”
“不用，沈姑娘她又不是外人……”
张扬话还没说完，沈书语就主动开了车门：“张扬，这是你工作上的事。”
“你们聊。”
“谢谢沈姑娘。”何馆员如释重负。
等沈书语关上门，他才小声的跟张扬说：
“馆长，这个建盏厂，也是咱们博物馆的产业啊。”
“我们入了股的。”
“啊？”张扬惊讶的坐直了身子，“你是说，他们骗人挣的钱，博物馆也有分红？”
“对啊，不然年末让您四处走动一下呢。”
“看似是看望老员工，实际上是催他们交钱。”
“不过建盏厂的钱，早就交了。他们光在逗音上卖货，一年能挣好几千万呢。”
直播开窑卖建盏，一年能挣好几千万？
别说，这个金额，张扬还真信。
因为他刚才看到那个“牛人建盏”的逗音直播间，在【陶茶文玩推荐榜】上，排在第九的位置。
几千万其实还算少的。
那种珠宝玉石榜的榜一直播间，据说一天的成交额，最多的时候能上亿。
只要有流量，在逗音上赚钱和捡钱没区别。
张扬心说，这下问题严重了。
幕后BOSS原来是我自己？
勇者寻找恶龙的巢穴，结果挖地道到了自己家……
“几千万的话，我们分了多少？”
“具体的金额我不知道。”何馆员摇摇头，“但是按往年的情况看，四五十万应该还是有的。”
“什么？几千万就分我们四五十万？”张扬惊讶的反问道，“等于说，我们入的股还不到百分之五？”
张扬不是嫌少，而是不理解，就这点股份，博物馆掺和进去干嘛？
咱们缺这点钱吗？
何馆员也听出了张扬话里的意思，有些尴尬的解释说：“馆长，你来之前，五十万还是挺大的一笔钱的。”
“够发博物馆所有员工两个月工资了。”
“你这样说的话，那确实不算少。”张扬点点头，他刚确认完员工们的涨薪方案，之前确实工资不高。
但就是这不怎么高的工资，在汪建业整修完博物馆、花光账上的资金后，有一个月都差点没发出来。
最后还是卖了件馆藏瓷器才有钱发工资。
那现在怎么办？
张扬觉得自己要思考一下，不过当务之急，是开车门把沈书语叫上来。
外面挺冷的，可别把沈姑娘给冻坏了。
……
回到家里，张扬把去年博物馆的账调出来看了一下。
穷是真的穷。
没有负债是唯一的优点。
到年底也就盈余了几十万的样子。
就这，还是在博物馆投资的企业给了三百多万分红的情况下才做到的。
汪建业他是真的敢想敢干，把博物馆重新装修，还配备了自助讲解设备，一切都对标盛海博物馆。
非常的国际化。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他花起钱来也是真的一点儿不手软。
只要没钱就卖古董，反正上一辈留下来的东西够多。
一件雍正粉彩卖出去，就够博物馆运营好久了。
而那些股份的分红，则成了汪建业眼中，博物馆的救命钱。
救命钱啊，多重的称呼。
这些企业的事，怎么处理好呢？
张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咨询一下汪大师的意见。
毕竟投资的那些企业，都是海林博物馆出去的人办的，汪馆长肯定都认识。
电话拨通，是汪大师的孙女茜茜接的电话：“爷爷、爷爷，张扬叔叔来电话了。”
“茜茜啊，以后叫我哥哥行不行？”
“好的，张扬叔叔。”小丫头奶声奶气的答道。
很快，汪大师过来接过了电话。
“喂？张扬。”
“师傅晚上好。您还没睡呀？”
“准备睡了，你呢，还在博物馆加班吗？”
“是啊。今天的事儿，何馆员都和你说了吧。”
张扬想来，依照何馆员的脾性，这种大事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越级汇报。
这背后当然有汪大师的授意。
毕竟把价值几亿的博物馆交到他一个外人手里，防备着点也正常。
“嗯，我知道了。”
“你别怪老何多嘴啊。”汪大师宽慰道，“老卢以前是老何的师傅，所以他和卢若愚其实和兄弟差不多。”
“我不会怪老何的。师傅你觉得，这种事我要装作没看见吗？”张扬问道。
“如果是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可能会劝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
汪大师停顿了两秒钟，语重心长的说：
“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我，还有建业，都相信你的能力，博物馆肯定能在你手里发扬光大。”
“谢谢师傅。”
汪大师这番话，张扬还是比较受用的。
但他没想到，更惊喜的还在后面。
“既然今天聊到这儿了，张扬，有件事我刚好和你商量一下，是关于博物馆股权的问题。”
股权？
要不是汪大师说，张扬都快忘了，海林博物馆本质是个股份制的私企。
“建业的案子，前几天不是二审了嘛，目前根据我们打探到的情况看，大概率是判三缓三。”
“所以最快的话，今年他能在外面吃上年夜饭。”
汪大师说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一种解脱感。
汪建业这个侄子，实在是让他操碎了心。
现在能有个好结局，让大家都松了口气，虽然被白关了大半年，但起码之后不用继续服刑了。
“判三缓三？那挺好啊。”张扬由衷的说道。
“确实很幸运。”
“前几天去探监的时候，我和建业好好聊了聊。”
“他的意思是，海林博物馆随便怎么处理都好，他只想服完缓刑后，回英国隐居。”
“师傅，你的意思是，建业哥的那份股份要卖掉？”
“唉，是的。”汪大师叹息一声说道，“他心意已决，我怎么劝都没有用。”
“一共45的股份，作价一亿，张扬你家里能不能掏出这么多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