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

“我同意你说的这些,但是……你知道现在的索德曼穷人家的婴儿都吃什么吗”

钱德勒怔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无论是否有牛奶喂孩子，母亲都得去工作,否则就不是婴儿饿肚子,而是全家都要面临流浪街头的危险。很多母亲因为营养不良,根本就没有母乳,想留在家里喂孩子也不行。

他们只能喂孩子吃面包粥，连面包粥都喂不起的,就会去买一种主要成分是面粉的糨糊,把糨糊兑水熬煮后,喂给婴儿。

至于孤儿院……加了砂石的燕麦粥,是最好的食物了，那种东西比什么牛奶都便宜。”

这个年代,婴儿的死亡率是可怕的。索德曼的底层人口其实一直是负增长，完全靠外地输入的人口填补缺口。

钱德勒的嘴巴张了又闭，他想反驳奥尔,可什么理由都说不出来。他也知道,最近帝国正在考虑给予越来越多的奴隶以自由人的身份，来应付用工荒——索德曼城市里的奴隶都是贵族们的家仆,实际上少见，更多的奴隶集中在南方，在种植园里。所以才会有大量的佃农失去土地,走进城市的工厂，现在佃农差不多死完了，该由奴隶接档了。

奥尔把这壶狠活牛奶转手塞给了钱德勒：“这件事如果要查，是很容易查的，顺着牛奶供应商,可以直接查到奶源，再查到奶牛牧场的拥有者。威廉，我很想管，但这是一件涉及到索德曼之外区域的经济犯罪，我管不了。”

牛奶要从牛身上来，养牛需要土地，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如此大量的牛奶供应，源头必定是“一头甚至几头大牛”，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鱼尾区能肩负起来的事情。就算他现在带着钱德勒去查，最多不过是碾死几只小苍蝇，反而会给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

而奥尔……冷酷地说，他现在已经开始向外布局了，有机会他当然愿意帮助索德曼变好，愿意帮助痛苦的人们，但前提是自身的稳定发展。

钱德勒抱着水壶，之前雀跃的心情现在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低头看了半天壶里的牛奶，竟然一仰头，直接对着嘴开始灌牛奶。奥尔一把将水壶抢了过来，将牛奶都倒在一面的地面上：“你疯了！”

钱德勒抹了抹嘴巴：“我会管这件事的，奥尔。虽然我知道现在的索德曼不止这一件事，但我会管的。”

“如果你开始管了，那我会听候你的命令的，威廉。”

看着钱德勒远去的马车，达利安挑了挑眉，他有些生气：“这本来就该是他管的。”

“他管不了。牛奶是最近出现的问题，但索德曼的市面上，没问题的食品才是极少数。哪家贵族没有经营几门有问题的生意，今天让王子管了牛奶，明天他是不是又要管别的所有贵族都会反对他。

不，他都走不到在其他贵族面前提出意见的那一刻，国王就会教他做人了。毕竟，工坊到现在都是‘生意兴隆’呢。”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鱼尾区。”

“对，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鱼尾区……”

鱼尾区是整个索德曼最特殊的区域，几乎可以说是唯一良币驱逐劣币的区域，几乎所有人都会自觉地不去购买“外人”的东西，并根据严格的质量检测条例，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生产合格的东西。

在这之外的区域，连国王都喝过用硫磺熏过的茶叶。

索德曼需要的是从根子上发生的改变，钱德勒有那个决心，但现在的他缺少那份权力。国王拥有权力，可她不在乎。

“佩德罗，这件事十分的重要，彻底从我们的采购清单上，剔除那些带来不合格原材料的供应商。”奥尔顿了顿，“还是……顺着他们的线路查一下吧。”

达利安瞥他一眼（结果还是查了），奥尔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无奈地笑了笑，对他解释：“我们也是做饮食的，这件事总得心里有数。”

佩德罗点头：“先生，我们要不要收一批牛奶”

“收牛奶干什么”

“劣质牛奶越来越多，优质牛奶的价钱会越来越高的。”

“不，正相反。优质牛奶的价钱也会越来越低，我们不要压价，继续采购优质牛奶就够了。假如那些一直坚持做优质牛奶的供货商出现了什么麻烦，你带他们到集团总部来。”

佩德罗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是的，先生。”

“对了，收到总部看电影的消息了吗”

“收到了。”这是好事，佩德罗紧皱的眉舒展开了，露出笑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场地，不过还没通知工人，以防他们工作上注意力不集中。”

又闲聊了些公的，私的，奥尔每周都会去一趟白桦镇，但这没让他关心的事情减少，反而更多了。

佩德罗笑容满面地离开了，达利安抱着胳膊叹气：“你该做一个君主，奥尔。”

奥尔脸瞬间红了：“亲爱的，我知道你有多爱我。”这样尬吹，实在是让他……久违地脚趾抠地了，“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相对于奥尔，几个小时后，从王宫里归来的威廉王子，却一脸暗淡地垂头丧气走进了书房。

“叮”一杯奶茶被推到了他的面前。威廉抬头，他的妻子，莫萨娜也端着一杯奶茶，正在对面坐着。

“我以为您从那边儿回来后，心情总该是更好的。那位殿下提出了什么让您为难的事情”

“……不，是我提出了让他为难的事情。”威廉深呼吸，挺直了背脊，“是牛奶。”

“牛奶”

“对。”威廉略无力地笑了笑，将之前在鱼尾区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莫萨娜。

看来这半年的时间过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很显然威廉会这样坦诚是为了从莫萨娜那里得到意见。

“我还没去看那部电影，看来真的很有趣，明天我会去。”莫萨娜专注地倾听着，“动画只听您说我就能感觉到那当中的神奇，母亲把拷贝留下了有点遗憾，但如果是我，我也会留下反复观看的。”

直到威廉说到牛奶，一直乐于发表意见的莫萨娜，忽然安静了下来，可是威廉也安静了下来。

莫萨娜不得不主动开口：“母亲训斥你了”

“……不，没有。母亲没有训斥我。母亲……甚至让我走过去，示意我跪在她的身边，抚摸我的头，然后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威廉。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家去吧。’就只是……这些。”威廉却更颓丧了。

“啊……”莫萨娜敬佩又畏惧地发出了一声感慨，“这可真是……无法形容，只能说，果然是国王陛下。”

“莫萨娜，你也是怎么觉得的吗认为我只是个孩子”

“坦白地说，如果我是母亲，我会将您训斥一顿，给您一些处罚，比如将您禁足，收回您的一部分权力，或者把与血族王储交流的工作交给别人。但这种手段毫无疑问，太粗暴了。”莫萨娜摊手，“请别瞪我，殿下。因为您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可笑了。那些牛奶除了给我们带来微不足道的税金外，与王室还有别的关系吗

因为饮用牛奶有人生病或死亡那不过是因为买牛奶的人太愚蠢，或卖牛奶的人太恶毒。您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这些下等人的身上”

“您……毫无同情心吗”

“我当然有，但我的同情心是珍惜的宝物，只会给予那些与之相匹配的人，过于泛滥的同情对于统治者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就如我的爱只给了您，与我们的孩子一般。

我知道，您看见了鱼尾区的异常，但是，我的殿下，那只是一块脚指甲般的小地方，是国王、您，再加上血族自身，三方强权之下建立的乐园，他无比脆弱，并且不可复制，殿下。”

“其实……我也清楚。母亲保护了我可笑的自尊心。”

“母亲很爱您，殿下。您的善良与同情心，虽然我觉得不必要，但这一切是宝贵的。”莫萨娜伸出胳膊，将威廉的手握在了她的掌心，“我曾经因为过于激进，而被母亲流放。”

“嘘！”

“别担心，殿下。我很确定我现在是安全的，在宫廷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几年前我离开时，是感谢着光明的，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让我活下去的不是光明，是您的善良，以及母亲的心胸。”

“……”这些话没能劝到威廉，莫萨娜话中的意思，她依然认为他是错误的，牛奶这件事是不应该查的，他的想法是错误的。她一边赞美着他的善良，一边又将他的善良指责为任性，“可是，对于食物的管理，对于领民安全的管理，难道不是作为一个领袖最基本的事情吗”

“但那些下等人怎么能算是您的领民呢”莫萨娜捂着红唇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让您产生了这样的误会您的启蒙老师是哪儿来的怪人啊领民是能给您带来力量的人，无论是财力、军力、技术或者其它。而那些人，在几十年前，他们甚至连去战场上排队枪毙都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