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雅的故事不是安娜以为的,动物什么的。她大概是从哪个仆人那里听来的。
安娜想,那那原来是一个有关士兵的,可是被塔尼雅心血来潮的改变成了鬼故事,因为她讲述得有些乱七八糟。在接下来钟内,她自己似乎也被吓得不轻。
「您,您还想听呢?」塔尼雅有些害怕地说道,令安娜情不自禁地感叹:「小孩子的想象力真好。」
「也许‘下一次"你能讲给我听?」安娜故意加重了语气回答道。
塔尼雅微笑起来,她已经到了可以分辨「下一次」这个词汇的时候。因为某种自尊心被温柔的照顾到了,所以她露出了一个和花儿一样漂亮的微笑。
「明天我给您讲菲利的故事。」
「听起来主人公是一位英国人。」安娜在心里有些乐了,想着,不知道她的谢廖沙到这个年纪是不是也会如此。
「不,」塔尼雅有些严肃地摇摇脑袋,「它是一只大象,准确的来说,在它刚来到英国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小象宝宝。」
「你在模仿一位先生?」塔尼雅稚嫩的神态引起了安娜的好奇心。
「您看出来了?」塔尼雅兴奋地站了起来,白色的带蕾丝花边的睡裙都还卷在她的小裤裤上面。
安娜给塔尼雅整理了一下裙摆,边笑着说道:「你学的很像。」
「我也觉得。」塔尼雅害羞地说道,「如果他知道了,会生气吗?」像是想到了什么,塔尼雅又问道。
「我想他不会生气的,他是一位好先生,不是吗?」
「是的,他是一位好先生。」塔尼雅安心了,「他是您的丈夫,是我的姑父,他真的挺好的。」塔尼雅用一种稚嫩的语气说到。
「他会很高兴的,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你找个时间说给他听?」安娜建议道。
「好的,可以,我很乐
意。」塔尼雅轻声说道,她作为一个一开始有些害羞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变得大胆多了。
又过了一会儿,塔尼雅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困倦极了:「我困了。」
「睡吧,亲爱的,等会儿我会把你抱回小床上。」安娜轻轻地摸了摸塔尼雅的头发。
「好的,晚安,姑妈。」塔尼雅说道,接着又对睡着的谢廖沙喃喃了一声晚安。
等塔尼雅睡熟了,呼吸变得均匀以后,安娜才抱着这个小女孩儿起身。她刚走了两步,卧室门就被敲响了,等她打开门,陶丽正站在门外。
「她睡着了,给我讲了一个不错的故事。」安娜笑着说。
「她总有很多奇怪的小故事。」陶丽亲昵地说道,然后示意她会把女儿抱回去。
「还是我来吧,我答应她的。」安娜想了想说道。
陶丽本想说塔尼雅睡着了,她不会知道的,不过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也确认了一下谢廖沙睡得好好的,这才一起向塔尼雅的卧室走去。
等安娜再一次回到房间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她先是来到床边,摸了摸谢廖沙的小脸蛋,确认他一切都好,然后才坐到深桃花芯木做的桌案边。
她拿出笔,开始描绘一双手,属于卡列宁的那双手。在她刚才抱着塔尼雅那种和谢廖沙不同的重量时,安娜想到了卡列宁。有那么几次,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是否也有如此温暖的感觉?
还有那些拥抱,他轻轻地安抚着自己,手指会在后背的肌肤上慢慢划过。大拇指似乎更加温柔,有一种节奏感。
她看过也观察过那双手太多次,但直到之前才有了那一个念头,要把这双手,还有更多的属于这个人的东西,用画笔给珍藏在记忆中。
安娜不太喜欢那种青筋浮现的手,也不喜欢皮肤格外苍白的,那总是给人一种羸弱的感觉。
像是卡列宁,他的手没有那些贵族青年的手那样白嫩细滑,也不像庄稼汉一样黝黑粗糙,而是一种淡淡的麦色。
因为指骨生得极好,所以薄薄的皮肤覆盖在上面显得非常斯文。
上面的指甲总是修剪的整整齐齐,每一个指头都有他仔细衡量过得长度。所以,卡列宁的一双手伸出来就让人有一种,想要握一握这双手的感觉。
她也曾把玩过这双手,知道他右手中指有一个硬茧的地方,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也知道他掌心的地方还有一颗很少被人注意的小痣。淡褐色的,就在无名指的下面,不是圆咕噜的那种痣,而是有点狭长的。
那颗痣被手掌的纹路紧贴着穿过,像是那种可以吃的美人指,在手心的地方晃悠着。仔细观看,平添了几分趣味儿。
安娜偷偷地笑着,等她画完以后,她又在上面添了一行小字。
「你有闻过阳光渗透糖霜的味道吗?」
之后,她一手撑着脸颊,一手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手,在这朦胧的灯光下,似乎又重新回到了第一次留意到那双大手的时光。
那双手摸过公文,拿过诗歌,拥抱过自己,也抚摸过谢廖沙。
生得如此好看的手,在她的生活中总是为自己做着温柔的事情,这大概就是阳光渗透糖霜的味道吧?
后来这段思考被安娜用电报的形式发给了对方,远在彼得堡的官员先生第二次阅览的时候,也同样在灯光下。
第一次他看过却没有明白,而白天他也不能分太多的心神去思考这一份并非加急的电报。
所以,晚上独处的时间,他放下处理好的公文,余留出读书的时间,先将电报的内容再细细的思索。
灯光下,男人的侧脸依旧不可以说是英俊的,但他颀长的身躯包裹在得体
的衣服中,气度总归是高贵的。深蓝色的绸缎衣领上铺着一层从上方倾斜下来的柔光,明亮的绸缎色泽与他深金色的头发特别相衬,让他侧脸的弧度更加收紧,锐利,而蓝色又显得他越发沉静。
他的手指如同那一夜安娜的手指一样,细细地摸索着画面上的掌心内侧,停驻在那颗小痣上面。
「阳光,糖霜……」卡列宁喃喃自语,他开始回忆,希望从那些过往中找寻到一些答案。
他知道阳光,纵使他并不是真的去关心过它。
在很多时候,他会谈论阳光或者天气。那是属于政务需求。不管是阳光还是雨天,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卡列宁不是那种会因为下雨败坏了好心情,而选择改掉行程。他总是遵守自己的计划,除非彼得堡的大雪将大路堵住了。这个时候他会稍微改变完成计划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将其推后以至于遗忘。
人是有惰性的,像卡列宁这样勤奋的人恰好更加明白这一点。
他记得那些有关阳光的回忆,像是小狗、草地还有音乐。那些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关键词很美好,可是,似乎不属于他。
在回忆里面,他依旧是一双眼睛的见证者,而不是享受者。
马特维的钢琴声,他弹得好极了,那种天份是卡列宁永远都不能追赶上的,所以在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缺少天分,只能用勤奋来弥补。
还有马特维跑过草地时候的身影,他总是喜欢赤着脚,好像那些漂亮的鞋子会吃掉他的脚趾头一样。
他放肆的样子,让当时穿着严谨学生制服的卡列宁觉得无法理解。但是他会在对方疯跑一段时间后,去找寻被遗失在哪里的鞋子。
小狗叼走了马特维的鞋子,它是一只不太听话的狗狗,,四处流浪,长相没法进入那些上流社会人士的眼睛。所以他自然没有听卡列宁的话。
「这可不是你的,显然您还不想学会好好的当一只文明狗。」年幼的卡列宁对那只狗说,他正在学习一种腔调,可以说模仿的不错,但是他的声音总归还带着一种童音,所以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
马特维跑过来告诉他:「你不能用这种大人的方式告诉它,它会假装听不懂的。」然后他拍了拍卡列宁的肩膀,微笑道:「你学习得很好,以后它们会有用的。」
卡列宁喜欢马特维的声音,那是另一个能让他联想到阳光的东西。
已经过了变身期的少年,每一次开口,都是清朗明净的嗓音。那是卡列宁记忆中最深刻的马特维,而后来那个上大学后的兄长,却是有些模糊。以至于有时候,浮现在他记忆里面的,永远是对方朗朗少年的那段时光。
卡列宁停了一下,视线又在那份电报上逡巡,那些淡淡的落寞慢慢消散,因为另一种新的回忆在他脑海中慢慢走过。
虽然它们并不会经常浮现在心头,他总是有更多的政务需要处理。但在他难得放松的闲暇时刻,它总是会出现的,而且似乎已经开始完占据那些旧的回忆,成为一种有些神秘的力量。
像是那一天,他偶然踏入了厨房。
在阳光明媚的厨房里,他的妻子用双手揉着面团,也许是小麦粉或者别的什么的,他不太清楚。
他能那样看着,光晕打在对方身上,带着笑意的脸庞瞧着他,这个金色的世界似乎是为他而生的。一种喜悦的心情就在的内心涌了起来,像潮水一般。
至于糖霜,他的双眼染上了一层暖意,眼眸中的那点蓝色似乎带着层层亮光,像是被画家郑重描摹上的亮光。
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火车上,她磨蹭着找到他的肩膀,然后明显的放松了呼吸,也不看他,就这么自顾自的躺在那儿睡
着的时候。他有些僵硬的身体最终没让她成功地睡着。
那人抬起头,原来是侧着身体,然后又扭正了,像是考虑了很久,然后弯弯眼笑着说:「亚历克塞,我好像忘了说了,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的那一种。」然后她剥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手提袋中的糖,天知道她为什么还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她随身携带着的精致手袋,正常来说应该是存放着任何可以让女性变得更加耀眼的东西。
那糖被拨开了手指头尖尖的,指甲都是莹莹的粉色,举着糖果,不由分手地贴近他的嘴唇,然后轻轻地按压,滚落,到了他口腔中。
是奶糖,似乎不应该是成年人爱吃的味道,更何况男性,但是很甜。
的确很甜。
那张笑脸,那弯弯眼睛似乎不明白自己说了男士应该对女士说的话,非常动人,非常温馨,能让一颗被铁水浇筑的心,变得酸酸涩涩又暖洋洋的。
「甜吗?」
「恩,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