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仕林独自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月色,依旧探不出丝毫痕迹。忽一阵风吹来,微弱的烛光晃动着,他忙用手挡着,稳住火苗不被吹熄,视线渐渐落在桌上那枚断了的玉簪上。再看仍觉得陌生,并非媚娘的随身之物,从玉的色泽来看,乃尚好的翡翠,只是有了些年头。他拿起半截簪身,被纯银外套包裹着,等等,这与先前在王府内室看到的玉簪有所不同,那枚玉簪浑身玉制,并没有银器镶托,但看这如意状的簪头,却又相似,莫非被人刻意改制?仕林打量起簪身,突然现里面是空心的,似乎还有东西在内,于是他找来竹签刺入,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物体慢慢勾出。是卷起来的字条,摊开一看,大吃一惊,居然是两张禄王勾结金国的亲笔书信,上面还有党羽名册。原本担心回朝后,禄王会记恨在心而暗中殃及无辜,但现在有了这些证据,便足以让他俯首就擒,助天子铲除奸佞,以稳朝纲。想来,在五更峰那日,完颜济将这玉簪亲手插在媚娘发间,说是公主之物,原来另有他意。难得这一番用心,如此深情厚谊怎能辜负呢,看来此次回去,大任艰巨,他将字条重新塞回簪壳内,连同那翡翠簪头一起妥善收好。
天刚微亮,宋军大营就点兵出发。田飞率领援军部队到达边关镇守,樊坤部下护送啸山等人班师回朝,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白龙山道前进。仕林在临走前,去了媚娘的屋子,昔日熟悉的一景一物在眼前滤过,空空如也的绣架上,已完成的西湖断桥图孤单的躺着,媚娘低眉走线的身影清晰出现,一抬眼自是两两相望,嫣然而笑。往事历历,却人去楼空,回了神,他顺手拿起竹筐里的纱布,轻盖在绣品上,转身走出门口,属于此处的记忆便随着大门一同沉沉的封锁。
当大军抵达白龙山道口,啸山按照小青的指示,停下等候,樊坤不解却也没多问,只冷眼旁观。没过多久,迎面走来三个人,固安定眼一看后,激动的下马飞奔了过去。众人随着他的喊叫声望去,皆目瞪口呆,只见仕林在前,许仙与素贞在后,正朝大军缓缓走来。
“爹……”
“真的是仕林叔,还有……,我就说我没看错,仕林叔果真被救了。”啸山兴奋的对着宝山说道,见到手足完好无损的回来,后面还跟着他日思夜想的双亲,宝山既感动又高兴,大男人也跟着热红了眼。
“这太不可思议,明明看见人跳下去,搜了几天也不见尸,这会儿却突然出现了,我的妈呀,这是人还是鬼啊?”周冕膛目结舌的对着樊坤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樊坤也不敢相信此刻所见到的的,难道是许士林起死回生,还带来了两位神仙?对于仕林父母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一向不信鬼神的人,若不是亲眼所见眼前这道骨仙风,清逸脱俗的两位,也不敢相信德宗皇帝所留下的义妖传故事的真实性。大军皆惊,都不敢向前,只停在原地观望。
“爹,真的是你?”固安奔到仕林面前也停了下来,看着毫无异样的父亲,伸出手触摸他的脸。
“安儿,是我。”
“你没事了,你没有死?”见到父亲安然无恙的站在面亲,固安欣喜若狂。
“是,我很好,这不是回来了吗。”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听到仕林熟悉的声音与肯定的回答,固安连日来紧绷的思绪彻底崩塌,止不住流出喜悦的泪水,一把抱住了仕林。
“爹!”
“孩子,让你担心了。”
“安儿。”许仙在后叫唤道,固安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
“爷爷,奶奶。”他松开仕林,走过去拉住了许仙与素贞的手,不住的看着他们两,出生到现在,第一次亲眼见到祖父,一时激动起来。与自己想象的一样,祖父的样貌与父亲极为相似,只是多了白发,蓄了胡子。祖母与先前见到的并无变化,还是那么温柔慈祥的看着他。
“孙儿固安拜见爷爷奶奶,给老祖宗磕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无比正式的行跪拜礼。
“快起来。”素贞和许仙立刻扶起了他。
“比起上次见面,安儿又成熟了不少。现在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好大夫,我和你爷爷替你高兴。”素贞怜爱的替固安擦拭着眼泪。
“我让你爹给你带了几本医书,回去后可要细细读完哦。”见到挺拔俊朗的孙子,眉宇间像极了仕林,似乎又更像自己,许仙欢喜在心。
“是的,爷爷,孙儿一定用心研习,一生悬壶济世,将爷爷的医术发扬光大。”
“好……好,不愧是我许家之后。”
“爷爷奶奶,你们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固安急切的问道,素贞与许仙脸上犯了难色,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不回去吗?外公外婆还有我娘,晓柔和两个孩子,都很想念你们,想要一家团聚。”
“固安,你祖父母若能和我们一同回去,就不需你问了。”
“为什么不能一起回去?我才见到你们,又要分开吗?”
“乖孙儿,我们要回去复命,以后有机会一定到家里团聚。”素贞拉着固安的手解释道。
“爹?”固安心情落空,失望的看着仕林,别无他法,仕林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天命难违,你祖父母何尝不想与我们一同回家,只是身不由己,你该明白的。”
“我明白,只是舍不得和爷爷奶奶分开。”固安再次落泪,扯起衣袖胡乱擦着。素贞与许仙心中如被万根芒刺扎着,也难以挪动脚步,不忍离去。
“不要这样,别让你爷爷奶奶看了伤心。来,再磕个头,跟他们道别。”仕林拉着固安齐齐跪地。
“爹,娘,儿去了,从此天上人间各自珍重。儿定不负爹娘的期望完成大任,请爹娘勿念,在此叩别。”重重的向素贞和许仙磕了三个头,被两人扶起,再深深凝望一番。
“仕林,固安,去吧。”许仙说道,素贞忍着泪,微笑的望着他们转身,一步一步走入队伍,与宝山汇合,上了马,大军随即启程。
几度回首,许仙与素贞还在原地目送着,这场景让众多军队官兵无不感同身受,在心中暗暗抹泪,谁能忍心与家人分离。常年受战役之苦,数以万计的同胞牺牲,亲人的血泪流尽,望眼欲穿,却不见有人归还,是为何故,又成全何人,凉一堆白骨有口无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队伍走得无影无踪了,素贞与许仙仍远远眺望,心中大石已落,相互投以安慰的笑容,眼中带泪,万语千言尽在沉默之中。素贞无力的靠在许仙怀中,忍不住流露出心中悲念,默默低泣。许仙知道她心里压着太多重责,苦撑至今是为骨肉,一别不知何日见,千般不舍在娘心,就让她尽情的宣泄吧,苦尽肝肠,自己也早已跟着断了方寸。
“娘子,仕林他会平安,会好好的生活下去,他从没让我们失望过,有这个儿子,是我们一生最大的成就,一切都是值得的。”
“官人……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
从日出走到日落,毫无目的的漫步,只跟着夕阳西下,彼此携手,欣赏沿途风光。边关大漠的荒芜在他们眼中也是稀有的绿洲,能就此忘忧、尽情的谈天说地,回味往事,共忆初见的美好。
“娘子,你知道吗,那日在西湖遇见你真是上天注定的,那么多人之中,就让我拾到了你的金钗。”许仙与素贞边走边说,素贞挽着他的手臂听此便抿嘴偷笑,结果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傻瓜,若不是我知道你是我的前世恩人,又怎会让你拾到金钗呢?”
“啊?”许仙一脸惊讶。
“你之前是不是还捡到过很多东西?”
“对啊,有耳环还有银子,都还给人家了。”傻傻的他还在拼命回忆那天情景。
“这就是了。正因为你拾金不昧,品行端正,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原来是娘子做法试我呢。我还觉得奇怪,怎么老捡到东西。”
“不是我,是小青,说要试探你,才好放心的让我去报恩。本来答应了她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的,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相信你不会怪罪她吧?”
“哼,难说哦,这么捉弄我,下次见到她一定要狠狠的责骂一顿才行。”许仙佯装着生气,素贞便着急着用手轻拍他胳膊,娇嗔道:
“官人~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哈哈,我是说笑的,怎么会去怪她呢,谢她都来不及。要不是她,或许我们两个到现在还在西湖边寻寻觅觅的,你找你的恩人,我等我的有缘人。”
“讨厌,油嘴滑舌的。”素贞双颊飞红,笑意缱绻,直觉得许仙似乎又回到了四十年前,不再因修行而变得寡言少语。
“我是认真的,更要谢谢娘子,带给我这么多生命中的奇迹,如果没有你,或许我的人生会是庸碌枯燥的。比起现在,风雨共度,执手相伴才是我毕生所求,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谢谢你,娘子。”许仙握起素贞的双手,相看而言,倾吐心声,这些话早想对她说,幸好还来得及让她听见。
“官人……”素贞感动,在最后的时刻,许仙能对她说出心里的话,一阵阵暖流又冲开了她的泪腺,激动得握紧了许仙的手。
就在此时,乌云密布,大片大片的聚集,滚成了浓团,将一方天空遮盖住,从中破了一大口子,如同被挖开的洞口般,两条巨大的锁链从中降下,缠住了素贞和许仙,将他们绑住动弹不得。
“娘子!”
“官人!”自知大祸难逃,两人并无挣扎,只微笑着看着对方,天上传来一阵回声。
“玉帝有旨,紫薇仙白素贞与药师许仙私自下凡,触犯天条律令,暂关押天牢待审,钦此。”天将一声令下,锁链缠着他们往上空升去,瞬间消失在云层中。
乌云散去,天空放晴,宋朝大军行驶在半路,见这短暂的变天,便停下队伍。
“真是奇怪,刚才还像要下雨的样子,怎么突然的就出太阳了。”宝山说道。
“出太阳?”在仕林眼中,天色仍然一片阴霾,浓云滚动,根本不见日光,而宝山和其他人却说出了太阳,仕林望着天,心中翻腾……
“没下雨,我们还是赶路要紧,走吧。”樊坤令下,大军又缓缓前进,只是仕林还在马上不动。
“仕林,仕林!”宝山唤道,仕林未听见,耳边只传来素贞的呼唤。
“仕林我儿,莫要停留,速速回去。”
“娘!”母子连心,预感不测已至,便幡然泪下,仕林咬着唇,挥鞭奋起,奔驰在到不了天界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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