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三月比郊外略显冷清,也许是春色都关在各个贵族之家里了吧。赵陆带着蓬花到晴雯的铺子时,外头正有一行小厮打扮的男子将门口围住,见赵陆准备进门,便问:“做什么的?”
正要说话,听得旁边一个褐色衣衫的小厮欸了一声,众人又规矩起来,客客气气道:“买东西的吧?进吧。”
“什么情况?他们?”赵陆问:“是找你的?”
晴雯目光微微一怔,抿了抿嘴角,将人拉进去,‘扑’地关上了门。
“怎么了?你这再开九十九年就是百年老铺,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的,大白天关门多亏?”赵陆送来了些新鲜的蔬菜,又卤了不少豆干和大家自来喜爱的猪蹄筋,见晴雯似乎心情不好,便和声打着圆场。
自来熟的将一应物品搁置了,见晴雯还垮着个脸,忿忿道:“表哥说找到了我爹娘。”
声音没压低,外头自然也听见了,不过糟乱了片刻,又平静下来。
“从金陵找到京城来?”赵陆一愣,每日奔波晒得微微蜜色的肌肤更显得五官俏丽,诧异得眉头皱起,嫌弃道:“卖都卖了,找回来做什么?”
她想说莫不是活不下去了,又来打女儿秋风?
还有那个多官,真能多管闲事,高高兴兴的娶了赵灯,高高兴兴的搬去庄子上,好好过日子得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也没什么,我瞧了一眼,跟陌生人也没两样的,我也不想跟他们再有什么干系,只是……”晴雯难得沉默了,心里生出许多不痛快。
扪心自问,若是原身的爹娘找上门来,赵陆觉得不请人大棍子轰出去,就已经算仁至义尽,哪里还会对爹啊娘的有什么念想?
但晴雯不一样,她是原住民,被卖时虽然年纪小,但也记了些事,眼睁睁被爹娘抛给一个陌生人,又生得花容月貌,是幸运也是不幸,骤然再相见,当然不自在了。
她劝了两句,起身从门缝望出去。
遥遥见得赖尚荣一身青衣,手执折扇,满面自傲的目下无尘相。身边还跟着一个身躯佝偻,言笑晏晏有两分讨好模样的男子,手里牵着个模样粗犷的男孩,身后还跟着一样风尘仆仆的妇女。
不得不承认,虽然娘生得普通,但晴雯跟那个爹,一看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谎称不认识这个借口就变得艰难起来,转身看着她说道:“你还有个弟弟?”
晴雯笑了笑,轻声道:“也许是我弟弟吧。”
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优先抛弃的总是女孩儿,赵陆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出来。
幸亏瞧着衣衫褴褛,看起来却不像是发了家的样子,否则努力奉承赖尚荣的模样不会如此怪异,“要不你跟我去郊外住些日子?见不到你人也好知难而退了。”
倒不是怕了他们。
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这铺子才走上正轨没多久,要是叫人搅黄了去,别说晴雯,赵陆都心疼。
但心下也明白,赖尚荣一直都想扑上来喝晴雯的血,这样的有手艺又有样貌却没有根基的女子,简直就是收进家门持续创收的好妾苗子。
跑的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身为女子,被圈进婚姻仿佛是早晚的事,想到这处,赵陆不禁打了个冷战,因着年纪小,她好像从来都没思考过成亲这个问题。
不过眼下也没时间给她细想,因为晴雯说,“后门也有人,不然我早就回府去了,哪有她们作妖的时候。”
其实许多旧事晴雯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当初家里吃不起饭,但娘亲半夜从怀里掏出馍馍来,嚼碎了喂那个襁褓之中的婴儿那一幕,她印象十分深刻。
倒不是要和幼崽抢一口吃的,而是她爹娘说,要是没有大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糟心的日子里仿佛都是处处晴雯导致的。
冬日里的衣裳要东拆西补,先给弟弟做衣裳,剩下的是爹娘,最后才是晴雯,不过到她时,往往连碎布都不剩几片了。因此挨饿受冻到六七岁,风寒缠身气数将尽时,两个大人互相撺掇着卖了她,这进了赖家,过了几天好日子。
这也是她对赖尚荣处处忍耐的缘故,赖家于她有恩。
这些,其实也是赵六曾经的生活,自己刚穿来时,何尝不是是一口仙气在吊着命,命不久矣的感觉从每天睁眼到闭眼,一刻不停的提醒她快活不下去了。
后来……若不是有着一个成年人的芯子,她大概也会觉得荣国府于她有大恩吧。
赵陆哭笑不得地看着美女一通抱怨,而后进入了一个撺掇人心的谋士角色,叹着气道:“那你什么想头?我想着若是避不开,又不能扔下这些自己走了,那不如回府一段日子……”
晴雯凝神看着赵陆头上的一根桃木簪子,许久才慢慢将神色转移到她脸上来,“你知道三姑娘得封杏元郡主吗?府上传言,最迟立夏之前,许是就要远嫁和亲,你说我跟她一道儿去如何?”
“啊?”赵陆怔了怔,咬了咬牙,倒也不必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她想说赖尚荣那官位将来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你没必要避他避得放弃自己的前程啊。
谁知晴雯却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颇有些兴高采烈起来,虽是将刚才的低落一扫而空,但这副癫狂样子却也不大正常。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三姑娘是钦封的郡主,远赴他国和亲去往何处咱们还不晓得,婚姻由不得她自己,难道你去了能好过?”
“话虽难听,但事实如此,若是北上,便是冰天雪地的蛮夷之族;若是南下,虽然身上了无牵挂,但饮食风俗人文环境什么样,还都是未知数呢。”
说得火热,蓬花咔嚓咔嚓的嚼着爆米花,提着一截烧火棍从后院掀帘子进来,赵陆不由得嘱咐她:“来时咱们说好了,不要乱跑的,你去哪儿了?”
复又转头问晴雯:“你这儿什么时候还能开火了?”
“开什么火?我这布匹绸缎往来繁复,怎么可能开火?”晴雯显然也叫那黢黑截烧火棍怔住了,不由得问是从哪儿来的。
随后一拍额头,点了点赵陆的下巴,“哦忘了,你这个……”
忘了这丫头是个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