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秋天的风刮得很大,落叶被吹下来打在图书馆的落地窗上。
庄文杰扭头看向窗外,远处的天空被面前的窗棂分割成了碎片,孤寂的飞鸟妄图冲破碎片的束缚,居弱的树枝也被秋风裹挟着,发出痛苦的低Y。
他回过神,低下头眼睛继续盯着书本,这一页从他随手翻开时就没再动过。
耳边是同系的窃窃私语,他听得到,不想在意,也不想理会。但“贼喊捉贼”这四个字听起来的确有些刺耳……
算了,反正他也习惯了。
林芷悦经过他们小跑着过来。庄文杰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外面挺冷的,她今天穿得好像不是很厚。
以前她说过自己怕冷的。
大三寒假的时候,他们相约去冰城滑雪。
她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不忘加个围巾捆住半张脸,结果到了滑雪场就因为行动不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努力从围巾里露出被冻得通红的脸颊来,伸着双手求他把自己扶起来,他倒幸灾乐祸地笑了半天,结果一个不留神被她绊住了小腿摔倒在了旁边。
雪地仿佛一望无垠,天上飞鸟掠过头顶,他们紧挨着彼此,并不想那么快就站起来……
冬天的记忆在天空凝结成浓浓的雾,在原野集成厚厚的雪,在湖面结成薄薄的冰,在树林化成素素的雾松,在窗玻璃上开成淡淡的花。
在回程的火车上,她依旧穿得厚实,还强行给他也加了一件羽绒服。
车上暖气很足,一会儿便热了。
林芷悦缩在被子里,低声说着话。
卧铺面对着面,庄文杰看着她昏昏yu睡的模样,自己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文杰,等回去了,我们谈恋Ai好吗?”
林芷悦走近了,熟悉的清新香味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是她生日的时候,他送的小香水。
“文杰,警察好像又来了,你…没事吧?”
庄文杰没有抬头,盯着书上的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淡些:“可能有什么新线索,他们过来要调查一下。”
微顿,他抬起头:“跟我没什么关系。”
她紧紧盯着他,满眼担忧和关心……
庄文杰眉眼有丝松动,眼神定了片刻,还是移开了,快速说了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刚站起身,就看见罗坚走了进来,冲他打了招呼。
庄文杰心中一沉,感觉到身后林芷悦的视线,他快步走向罗坚,沉声道:“出去说,行吗?”
林芷悦曾经质问过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漠?为什么?”
那天晚上她守在他的公寓门口,拦住他的去路,一副势要向他讨个说法的架势。
“是不是这几天因为宿舍的事,你心情不好啊?我相信这事儿不是你做的,你不是这种人。”
昏h路灯投S下来的光仿佛将她周身都镀上了金边,灿烂的,明媚的,所有一切与光有关的形容都十分适合她。
见他一直不说话,林芷悦也越来越委屈,泪珠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以前也哭过。社团里同学关系不好,拉赞助碰壁,考试成绩不理想……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让他这么心疼。
“庄文杰,火车上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右手在口袋里紧握成拳,他半个身子隐在昏暗里,声音压抑着颤抖,语气冷漠至极。
“没有。”
她不信,但也没如往常一样那么频繁地来找过他了。
这样也好。
二
从小到大,庄文杰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
即使在大学,他依旧如此。
高中的老师说过,大学就像一个小型社会,天南地北来的学子,生活习X、家庭背景各不相同。
室友是天之骄子,开学时父母亲朋站了大半个宿舍,生活费给了双倍,名牌衣物塞满柜子。父母嘴里唠叨着好好学习,上了大学也不要松懈……
而庄文杰从没见过这阵仗,放下大行李袋,自己收拾好床铺,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才下床离开。
大学里有很多兼职的机会,他得尽快找一个来赚自己的生活费。
他第一次见林芷悦,就是在去找兼职的路上。
人群里横冲直撞到他面前,姑娘端着远高头顶的一摞书本,顷刻间便散落了一地,其中一本砸下来,书角正中他颧骨。
她梳着高马尾,碎发被额头的细汗打Sh贴着脑门,蹲在地上收拾着书本,雪纺裙拖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林芷悦很喜欢穿裙子,她穿着好看。
姑娘抬起头,少年受了伤的颧骨暴露在yAn光下,一双眼睛犹如深潭,即使有光照着,也是一片Si寂。
林芷悦愧疚地连连道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伸手想要触碰伤口,被他躲开。
“没事。”
他急着去找兼职。
但姑娘却拦住他:“别别别,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得赶快消毒啊。”
庄文杰只淡淡地点头:“我会的。”
以为他要去医务室,林芷悦也非要陪着他去付医药费。
这是他来到这个学校后,跟他第一个对话这么长时间的人。
她很热情,有些让他苦恼。
庄文杰指了指地面:“先照顾好你的东西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转过走廊,忍不住瞥了一眼刚才的方向。
雪纺裙又重新拖在了地面。
新生军训结束后,他在学校食堂里的一家N茶店找到了兼职。
在那里,他第二次遇到了她。
天气转凉,她换上了长袖连衣裙,背着双肩包,和同学来店里买N茶。
她刚走进来,就看到了在吧台前站着的庄文杰。
微微愣了一下,似是在回想。
庄文杰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想要喝点什么?”
“是你啊!”
他没理会,她有些尴尬地抿抿唇:“嗯…你脸上的伤好点了吗?”
林芷悦盯着他的颧骨处,只有一道细小的疤。
他长得白净,整个人却有些Y郁,疤痕在他脸上居然有种莫名的和谐。
他还是不回答,林芷悦自讨没趣,随便点了杯水果茶。
临走时,她还是回过头来,对他说了句:“再见。”
那时,庄文杰应该没什么感觉。
至少,在第三次遇到她之前。
中秋节,在大一的迎新晚会上。
胖头孙带着他y是挤到了第一排,周围是新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热闹至极。
露天的舞台上,灯光太过晃眼,动感十足的音乐险些要震穿他的耳膜。
街舞表演结束,主持人上台报幕,什么节目他没听清,只听到了个名字:林芷悦。
他看到了侧幕条后站着的nV孩,又是她。
姑娘抱着吉他上场,坐在中间的高脚凳上,手指轻轻波动琴弦,旋律从指间流出。
嗓音青涩,聚光灯照在她身上,像今晚挂在天空中的一轮圆月,皎洁、温柔。
“cHa0汐恋上月亮,光年外的残像,追不到你,却让呼x1有了方向……”
三
大一都在忙着加入各种学生会和社团,学长学姐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下联系方式,庄文杰在一众大字报的夹缝中找到了攀岩社的群聊号码。
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保留到现在的兴趣了。
周末得空,社团打算去登山,和其他几个关系好的社团一起组团。
庄文杰不在意那么多,收拾好自己的装备,一大早便到校门口集合。
他来得最早,登山包搁在脚边,百无聊赖地看校外风景。
清晨薄雾在他发丝上凝成小水珠,冲锋衣挡住了凉风。
庄文杰往校门里面看了一眼,一群人说笑着往他这儿走来。
林芷悦也在其中,穿着运动衣,头发梳成丸子头,还是那副笑得甜美的模样。
她好像永远都那么有活力。
四目相对,他还没将视线移开,她便朝他挥了挥手。
“又是你?你也去登山啊?”
出于礼貌,总得回应。
庄文杰点头:“嗯。”
大巴上,同学们凑在一起聊着天。
他找了一处角落将自己塞下,黑sE鸭舌帽遮住眉眼,巍然不动,不知道以为他睡着了。
她就坐在斜后方,和朋友分享着零食,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大巴启动,街景向后闪过。
城市拥抱朦胧,街上的行人被薄雾渲染,玻璃上的倒影即使被打碎也依旧那么美。
她的眼神朝他这边看过来了,庄文杰闭上了双眼。
感受到身边的空座坐了个人,默了片刻,他缓缓睁眼。
嘴边递过来个薯片,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扭头看向旁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了。
“h瓜味儿的,给你尝尝。”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热情了,姑娘缩回了手,又把包装袋递过来,示意他随便拿。
“我叫林芷悦,你呢?”
林芷悦,很好听的名字,他想说。
“庄文杰。”
她小声低喃着他的名字。
后来他便经常听到她叫自己,开心了就叫“文杰”,生气了就叫“庄文杰”……
有一次她生日会喝醉了,在送她回家的公交车上,她迷糊又戏谑地叫他一声“阿杰”。
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凑得很近,感觉半边身子都在发麻。
可能连她自己都忘了。
林芷悦很开朗,她有很多朋友。
夜晚大家聚集在民宿的庭院中,她抱着吉他弹奏,是人群中的焦点。
庄文杰坐在最边上,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啤酒,盯着她拨弄琴弦的手指。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说:我也会弹的。
周围欢声笑语,年轻男nV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他异常沉默,显得格格不入。
起身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塞上耳机,抬头看满天星。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
身后有人走过来,他警惕回头,看到林芷悦时明显怔愣。
“你……”
她有些犹豫,或是羞涩?在原地踢了两下石子,才慢悠悠走过来。
“你在g嘛?”
庄文杰扭回头,扬了扬头:“看风景。”
“你好像很喜欢一个人?”
她坐在了他的旁边。
“嗯,习惯了。”
“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呢?”她感觉自己在没话找话,有些尴尬地挠挠脸颊。
“能看到很多,也能思考很多。”
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
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像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sE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
如梦如幻。
耳机里的歌还在循环播放,静谧的夜里漏了些音出来。
林芷悦好奇问他:“你在听什么?好像挺欢快的。”
他将耳机摘下来,递给她:“听吗?”
林芷悦有些惊喜地看着他,接过耳机,塞进耳朵。
是一首Dis
八十年代,人类文明的h金十年。所有的流行文化,都洋溢着一GU激情洋溢,奔放向上的JiNg神。
这不像是他会听的歌。
凉风吹拂,音乐欢快,让人心情愉悦。
她渐渐听得入迷,轻轻律动着身T,小声跟唱着歌词。
“oicket…
oicket…
Oickettothebes……”
她似乎也很喜欢这首歌,月光下,眸子亮晶晶的。
庄文杰转头失笑。
四
那首Dis两个人一起听了好久,久到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深陷泥潭的人。
从冰城回来时,胖头孙开他玩笑:“乐不思蜀了吧?”
的确,他想要的太多了。
火车上她的那句话就像被打了烙印一般刻在他心里,令他彻夜难眠,心乱如麻。
第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
就在室友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他的脑门骂他“小偷”的那一刻,这GU子念头,便更盛了。
庄文杰没有反驳,只静静地盯着他,深瞳如Si水,那一点点生气,在这一瞬间已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