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周老宅。入夜之后,杨鹏仍在等候,却是迟迟没见张周出来,等人进去通传了半天,才见到刘贵出现在他面前。“杨公公,我家老爷说了,您还是先回去吧,您这么来见,怕是不合规矩。”刘贵很有礼貌对杨鹏说道。刘贵也很清楚,眼前这位可是实权太监,曾经做过提督东厂太监,而他刘贵以后想在锦衣卫好好混,还要仰仗于这位大人物的提携。毕竟张周名义上是不管锦衣卫内部事务的。杨鹏道:“再跟公爷说,咱家是奉皇命而来,并非私下前来拜谒。”“那……这就再给您通传一声。”刘贵转身又往内院去了。…………过了很久,杨鹏才终于得以进到张周的书房,见到了张周本人。在他来之前,张周好像是在那写写画画,在他到来之后居然也算是给他面子,张周主动起身相迎。“先生。”杨鹏显得非常恭谨,简直是把自己当成张周的马前卒看待。张周道:“杨公公你真是客气了,听说你刚回京,为何到我府上来?我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杨鹏急忙道:“是陛下,让回京之后,先到您这里来讨教,咱家丝毫不敢怠慢,急忙前来相见,可不是冒失而来。希望先生您能指点一二。”“陛下让你来?可陛下……没跟我提过啊。”张周笑了笑。杨鹏回京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朱祐樘的确也没提前告诉过他,把杨鹏叫回来是干嘛的。杨鹏道:“人在辽东数月,算是经过了磨砺,陛下下旨时特别说,回京之后会有重用,至于是如何,咱家也并不知晓。但咱家却在来的路上听说,司礼监印公萧公公,好像是……被勒令赋闲了。”“是吗?”张周笑了笑,“宫里的事,我还真不知道。萧公公可是个敞亮人,在朝中的风评一向不错。”“是是是,萧公公乃是大善人,谁人提到他,不称赞两句?但花无百日红,您看……”杨鹏就差把“能不能扶我上位”几个字写在脸上。那哀求的神色,也分明是在跟张周说,你看我有没有机会接替萧敬?“杨公公,请坐吧。”“不敢不敢,站着说话就好。”“你这不坐,我也不好坐,咱就一起坐下来,来人,奉茶!”…………张周和杨鹏坐下来。杨鹏先将自己这半年多时间在辽东的见闻,原原本本跟张周说明,尤其提到了西北官场的变化。“按照陛下的吩咐,要整顿吏治,咱家也是幸不辱命,将先前军中一些蛀虫给挑出来,能发配的都给发配了,另外辽东如今是吏治清明,在杨巡抚到任辽东之后,马上调兵前去平息女真之乱,现在已卓有成效。”杨鹏当然要先表明一下自己在辽东是多么尽职尽责。提到杨一清,杨鹏也多有称赞,或许在杨鹏看来,杨一清也算是张周的人,毕竟是张周把杨一清扶到现在位置上的。张周道:“你所说的,我在京,多少也有耳闻,不过呢,有些事你不该来跟我说,难道你不该跟陛下好好说说吗?”杨鹏面色羞惭道:“回京之后,咱家是想直接入宫去面圣,但奈何……有皇命在身,自然要先见过您。”“见我也没用啊。”张周道,“有关你杨公公回京之后的叙用,我是一无所知,这宫里的事我怎能随便插手呢?就算你是奉皇命而来,今日你我的会面要是被朝中大臣知晓,或许又要私下非议良久了。”“这……令先生您为难了。”杨鹏道。“没事,咱就就事论事,我是兵部尚书,你刚从辽东镇守中官的位子上回来,咱就聊聊军情,这之外的事情,一概不提,你看如何?”“是,是。”杨鹏在张周面前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跟张周叙话时,也完全是下级对上级汇报的口吻。…………翌日早朝之后。杨鹏才获准入宫,去到乾清宫面圣时,却发现陈宽正跪在那,聆听皇帝的教诲。“你也回来了?”朱祐樘话说了一半,目光落到杨鹏身上。杨鹏眼见连陈宽都跪了,他也不得不跪下来给朱祐樘行礼问安。“起来。”朱祐樘一抬手,“你们都起来。”陈宽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这会杨鹏才发现,陈宽的双眼还带着累渍。这会的杨鹏心中不由在想,难道是陛下也要将他赶走?陈宽和韦彬都是萧敬的人,没有道理说萧敬失势了,陈宽和韦彬还能继续稳坐钓鱼台的。“好好做事。”朱祐樘对陈宽道,“司礼监的事,朕最近不会多问,就算出了些许的偏差,朕也能容忍,但就怕有些人不做事,或是暗地里有鬼心思。”杨鹏听了之后,内心大惊。听这话的意思,好像司礼监这是交给陈宽了呀。杨鹏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梦想,瞬间破灭,心中有股极大的失落,甚至隐约表现在脸上。“退下吧。”朱祐樘对陈宽道。“是。”陈宽当即要退出殿外。杨鹏一看,自己是退还是不退呢?这话好像也不单纯是对陈宽说的。随即杨鹏也要告退。朱祐樘道:“杨鹏,你先留下。”杨鹏赶紧顿住脚步。等陈宽退出殿外之后,殿内只剩下皇帝、杨鹏和旁边一名侍奉笔墨的司礼监读书房小太监。“杨鹏,让你去见秉宽,你见过了?”朱祐樘问道。杨鹏道:“奴婢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去拜访了蔡国公,将在辽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跟他说明,得到指示之后,奴婢感觉眼前一亮,好像以后做事也找到方向了。”朱祐樘微笑道:“很好,那你得到什么启发了?”杨鹏稍微一怔。刚才拍张周马屁的时候,奉承话说得是漂亮,但论到实际,他还真没多少准备。杨鹏道:“蔡国公提及,如今各处的吏治仍旧需要整顿,就算是京营内也有各种弊政,再提及如今西北各处缺兵少粮,希望能增加粮饷,但却不能从百姓手中出,却是恰好来年会推广一些新的作物,奴婢听说那作物可以让百姓衣食饭饱,心中喜不自胜。”“哎呀,难得你还忧国忧民啊。”朱祐樘感慨道。杨鹏先琢磨了一下,一时间也没琢磨透,不知皇帝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在讽刺他。“本来朕打算让你去西北,协助延绥本地的军务,但又一思量,这京师之中,会有你一席之地,那朕就暂且安排你在御马监中,协助提调京营之事。”朱祐樘当即给杨鹏安排了差事。杨鹏赶紧又下跪道:“谢陛下隆恩。”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因为杨鹏的目标,一向都不是什么御马监太监,他是想做司礼监太监的人,哪怕是个秉笔太监,他觉得那也是混出头了。毕竟是提督过东厂的内官,却并不是以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去提调,现在皇帝好像也没打算把他安排到决策层。“以后有不懂的,一概去问秉宽,眼下英国公不在京,京营的事是由兵部来统辖,而你……该明白自己的立场。”朱祐樘好似是在警告杨鹏。只要你能听张周的,那你就可以地位稳固。要是不听,想玩点花活,尤其是像萧敬那样两面三刀的,就算旁人对你的风评再好,你也滚蛋。“是。”杨鹏继续应着。“朕给秉宽准备了一些礼物,这几天你分几趟,去送到他府上,大张旗鼓去便可,也让人知道,你跟他的关系,至于旁人如何评价你们,你也不必在意,朕不惧那些流言飞语,他们想怎么说怎么说。”朱祐樘似乎是铁了心要把京营交给张周这个兵部尚书。杨鹏听出来,自己好像以后会成为协助张周管理京营的帮手,以后甚至连英国公都要靠边站,瞬间内心又找回一些自信。到底皇帝把这重要的差事交给了他,说明皇帝还是信任他的。只要继续保持了皇帝的信任,那晋升似乎是早晚的事。“退下吧。”朱祐樘随即也要把杨鹏给赶走了。杨鹏道:“是。”却是杨鹏才刚走出门口,韦彬低着头在门口等他,却是很恭谨道:“杨公公,陛下让咱家一直在此等候,说是有些礼物,您给带出去,至于送给谁……咱家不会过问,您请随一起过去对一下礼单,免得出何偏差。”杨鹏见到韦彬对自己都如此恭谨,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真出头了。就算是假象,他也会升起一股自豪感。“韦公公,您不必如此的。”杨鹏到底是个场面人,他也不想让韦彬挑自己的毛病。韦彬笑道:“你啊你,以前其貌不扬的,但就是嘴甜,现在把蔡国公给讨好了,以后陛下肯定器重你。陛下把提督京营的差事都交给你,咱这些宫里侍奉人的,谁比你的权力大?还要多仰仗你啊。”“不敢不敢,都是为陛下做事。”杨鹏这才知道为何韦彬会如此礼待自己。感情是韦彬看出来,以后他杨鹏就是皇帝跟张周之间的纽带,而他杨鹏也是协助皇帝和张周控制军权的人,所谓掌兵之人就是硬气,连韦彬这样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估计都在羡慕自己呢。…………戏楼内。张周这边包间的窗户禁闭,戏台上的喧嚣,似乎跟这房间内诡异安静的氛围格格不入。在张周面前,摆着一些账目,至于陈氏女则立在一旁,等着张周来批阅这些账目,只有这些账目过了张周的眼,钱财才能获得最后的核销。“大同那边,最近还好?”张周手里拿着一份账册,头也没抬,便问道。陈氏女道:“回主公的话,大同最近以为在备战,很多矿窑临时都停了,据说是要等开春才能重新开矿,另外新建伯吩咐,以后开矿所得,要增加一分的人头税,为的是增加大同地方储备。”“呵呵。”张周笑了笑道,“王伯安为了凑银子,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了。”陈氏女问道:“那主公,是否……听王中丞的?”张周道:“这还用问吗?在人家的地头上开矿,人家要你点税,你能不给吗?不要把王伯安当成我的部下,他是大明宣大总制,提领三镇兵马,他的话就算在我这里也是好使的,如果只是开矿这件事,我还要仰仗于他。”“是。”陈氏女小心翼翼应一声。她也没搞清楚张周跟王守仁之间相处的模式。张周道:“把这批银子,直接调到永平府的港口,现在港口修筑需要银子,这批是发给工人的薪酬,一定要一文不少。少了一文,都拿你是问。”“主公,这种事,是不是应该交给朝中那些官老爷来做?”陈氏女显得有些担心。张周道:“我不放心他们。再说了,这港口是我在筹建,又不是他们,我做事为何要经过他们的手?如果他们突发奇想,要在港口修个衙门,是不是也要从我调过去的银子里调拨款项?专款专用吧!”陈氏女道:“但听说……”“有什么,直说无妨。”张周道。陈氏女显得很谨慎道:“奴家也是从永平府地方听说,当地的客商都避开往港口运送货物,说是有人在暗中通了气,说是修筑港口之事乃主公您一人所为,所用之土木石方料等,都不会过朝廷的账,迟早会拖欠甚至是不给。”张周道:“那是有人在故意污蔑于我。”陈氏女道:“奴家也明白,但尚且不知是何人造谣。”张周笑道:“这不用你去担心,这朝中造我谣的人还少了吗?清者自清。而且有的人,是想故意借此事发挥。”“主公说的是,奴家不敢再多问了。”陈氏女马上认错。就在陈氏女退下去没多久,孙上器从外面进来。而他所提的,跟陈氏女所说的,基本上是同一件事,但孙上器调查就比较完善。“公爷,如您所料,其实北方很多客商,都跟京营有关系,他们本就是供给京营日常所需,而今也是有人故意挑唆让他们跟您对立,说您刻薄英国公,还说您……”“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是想看到我跟英国公斗个不可开交。明面上赢不了我,就用一些阴谋手段,既不想让我造港口,又想借英国公的手来对付我,他们似乎巴不得,我二张能斗个你死我活。什么朝纲稳定,在他们眼中,屁都不是。谁祸国殃民,真是难料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