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渎神(2 / 2)

仿佛是作者的偏爱,要让它独立存活一般。在肌肉与骨的间隙,填充了恰到好处的脏器与脉管。

在背后的淡色虚影里,它以超常的角度扭动,发挥了拼装关节的最大活动度,柔韧异常。

这种姿态让李斯顿联想起水生软体生物的腕足,被切下后自行在砧板上卷曲、舒张。可这又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结构重组而成,脱胎于常理常识,捏造“完美”而畸形的肢体。

又或者它才是骨骼肌肉本该长成的模样,而人类躯体才是浪费功能的畸形呢?

没有注解的手稿旁留有与作者字迹截然不同的批注,用语比刻入纸张的笔锋更尖锐。

“毫无逻辑的狂人,脱离实际的臆想,亵神之行……”

书写者似乎是在盛怒中用文字发泄自己的情绪,其中敌意隔着久远的时光依稀可见,愤恨到口不择言,用最激烈的词语来攻击一页纸上的配图。

一笔新墨画出的斜线将大段激烈的言辞划去。不知为何,李斯顿从中看出了随意和不屑的意味,跟平时教授浏览不成器学生提交的文章一样,把成片不知所谓的内容删减一空。

用批阅的口吻,卡尔曼在下面简短地写道:

“庸人永远不可理解天才所见。”

这什么意思?

言语间,卡尔曼教授似乎把自己跟爱德华放到了一个立场上,居高临下地蔑视那个痛斥这张诡异绘图的人。

什么叫“天才所见”?李斯顿的第一反应是指的是整个章节中,贴近效率完美的解剖结构猜想。

很快的,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作为参与过教授的秘密解剖课的人,李斯顿知道卡尔曼认可的只有亲眼所见、亲手实践过的知识,也就是现版《人体结构》,怎么会去追求那种不存在的“完美”构造?

李斯顿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混沌的信息线索和推理在脑海中搅成一团,其中有一根线头引着他去发现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像在黑暗中摸索,沿着长而曲折的走廊,忽然一现灵光在眼前闪过。

卡尔曼不会喜欢不可证的虚无缥缈理论,除非……

除非“所见”就是字面意思。

渎神……

教会不可动摇的思想统治中,神职者宣称人是神最完美的造物,哪怕再怎么蔑视他们的人,也不得不接受这个观点。

毕竟如今世间,尚未有一人能解释为何世界上唯有人类拥有智慧的思想、灵巧的肢体,两者缺一不可,仿佛天生就是安排来用这人身发挥智慧,以智慧统御身躯。

人们只能承认一个更高的终极存在,把持着创造生命的权柄。

而这等造物,篡夺了这种权柄,玩笑式地拿神灵最骄傲的造物当积木拆散重装,做出更好的作品。

要是它真的存在,那置神灵于何地?置一切常识认知于何地?

教授和爱德华亲眼目睹了它,并且画下了未见之人不可想象的结构。它光是存在,就要颠覆一切建立在宗教和普遍认知上的社会共识,意味着对造物权柄的理解和运用,人类一生所学都不及此物万一。

教授到底是在哪里见到了它?在敦灵写下巨著的爱德华又是在哪里直面它?

说不出是恐惧还是狂喜的感觉直冲脑海。这一刻,李斯顿觉得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去踏上追寻此物的道路,只为了这个超越现世已知之物的目标。

而后,思绪贯通,线索被连结起来,问题得到了解答。

它就是答案,就是那个能让卡尔曼教授无视道德、情感、伦理去做出可怖之事的理由。

何等的幸运,那个为了事业放弃敦灵生活的人,那个一辈子投身于此的人,在找到追求的终极答案。

再也顾不得什么保持隐蔽,李斯顿推开窗户,让阳光照进室内。他需要尽快阅览所有线索,补充事件的貌。

然而在刺眼明媚的光线中,之前隐蔽在黑暗中的东西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又一个用黯淡涂料绘制在墙面、地板上的圆形符号,遍布纵横交错的皲裂纹饰。

将其一分两半的标志性横贯裂纹,赫然穿过每个符号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