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道:“你当是给死人喝的祭酒吗?还先饮三杯。”
沈朝云头也不抬:“以后不见,与祭酒何异?”
重莲面色不变:“我从前竟不知,你是这样的性子。”
沈朝云道:“我也不知你。”
两人看着彼此,忽然间相视一笑。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也是饮这梨花白,我当时想,这个人看着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必定是不懂酒,谁知你却拿出一对冻玉杯,我就想…”
“啊,jiāo个朋友,再想办法把那冻玉杯给抢过来。”重莲捂着额头笑,叹气,“谁知道,后来就真成了朋友。”
沈朝云抿嘴,也露出一点笑:“是。”
“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贪嗔痴妄,都犯了个遍,我是热闹的红尘中人,却偏偏有人说我与佛有缘。”重莲道,“我只好做了佛子,可偏偏这一身痴妄缠身…”
重莲回忆起往事。
很奇怪,往事许多都忘了,有些却还楚地记得。
他记得被师父找到,学《轮回经》时,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说,第一世轮回是自己,后来皆是虚妄,可他偏偏看不穿,明明每一世都是自己,第一世的小乞儿是自己,第二世的青楼名jì是自己,第三世的状元郎是自己…
每一世都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呢?
师父说他是难得的明镜般若体,修佛可成正果,可若当真是明镜般若体,又如何会想不通自身,想不通存生立命为谁?
师父不舍得他心孽缠身,便替他做了网,将那心孽抽取入网,谁知,那心孽一世世累积成魔。
他不知,还以为自己果真成了无波无澜的正果相。
重莲想着,便想笑,于是,便也笑了起来。
铁锁被他笑得哐当哐当响,有血滴滴答答的下来。
沈朝云抬眸望着他,重莲看见他眼神,突然间停住不笑了。
“沈朝云,”他道,“对不住。”
沈朝云却似明白他的意思,与他碰了一杯:“你将她送到画舫,是想让我保护她从而远离你。”
他轻声道:“你那时发现了它,不过自苦而已。”
“你看,阿玉,”重莲道,“旁人总说你冷,实则你温柔得很。”
他定定看着沈朝云,脸上难得带了丝正经:
“有你做朋友,是我这辈子难得幸运的事。”
沈朝云未说话,只是沉默地替他满上一杯酒。
“好!喝!”
重莲道。
两人碰了一杯酒。
一杯又一杯,直到酒意熏然,夜色深浓。
沈朝云才起身回去。
扶璃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镜子中,变成了那个蔫搭搭的小娘子。小娘子在山道上漫无目的地走,雨下得很大,像要将这世界都冲走一样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