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坐落在云空山的山腰,山道崎岖,树林野草被终年的湿润的风吹得丰茂,冬日大雪依旧翠色不减,将群山砌成了碧白翻涌的翡翠,从山底抬头望去,山腰之上云遮雾绕,难看真切。数以十万计的台阶就埋于迂曲盘折的山间。
楚映婵用细长木棍支开了窗子,目光放向庭外,不死国炼狱的嘶叫与妖煞塔邪龙的悲鸣还在耳畔回响,微冷柔和的山风就顺着神山滑上了面庞。
昨夜,楚映婵与小禾就一同回到了山门,回到山门的时候,门口的雪已经积厚,梨花被牵到了后院中去,白祝正趴在鹿背上,拿着大刷子给它刷毛。
见到楚映婵与小禾一起回到了,白祝与鹿皆喜出望外,欢叫着围了上来,尤其是白祝,这段时间,仙楼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这些天除了看鹿啃树叶以外,就是牵着小麒麟去森林里冒险,排遣自己的无趣与担忧,猛兽们看到这头麒麟,皆不敢招惹,白祝以为是自己的强大吓退了它们,还自谦地封了个百兽之王。
但这样的生活终究无法持久,孤独感总会涌上心头,尤其是开始下雪之后,白祝就越来越懒得动弹了,每天就趴在窗边,看有没有人回来。
狠心的师姐抛弃了善良的白祝,久而久之,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一根木讷的白萝卜了,以至于有一次她口渴的时候都没有选择喝水,而是舀了盆水,浇花般从头顶浇了下去,她冷得打了个激灵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若非云螺被慕师靖借走了,白祝都要亲自下山,去寻找师姐们的下落了。
楚映婵回家之后,白祝飞扑过来,一头扎入了小师姐的怀抱里,又亲又蹭,还紧紧抱住了师姐的腰肢,怎么都不肯松手,黏了楚仙子一晚上后,小白祝的情绪才终于稳定下来。
今日清晨,楚映婵刚起床,白祝就爬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师姐的裙带,给她讲这些日子自己在山林中的冒险,她还拍了拍小胸脯,骄傲地说“云空山的兽王们都认可了白祝,这是白祝为师姐打下的江山,以后有树林的地方,就都是我们楚门的地盘了!”
小禾切了份果盘端来,恰好听到,她望着这可爱的少女,道“小白祝这般厉害,干脆不要叫白祝了,叫白虎吧,多威风。”
“与小禾一样么?”楚映婵冷不丁问了一句。
小禾将唇与眸一同眯起,朝着楚映婵盯去,楚映婵的笑温婉纯良,宛若春风,令人寻不到一丝破绽。
小禾原本对于巫家时她的所作所为是很怨的,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她,无奈一年前的楚映婵太过死气沉沉,欺负她如同欺负人偶,没太多乐趣,她便仁慈放过,谁知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不是楚姑娘的对手了……这便是仙子的伪装么?
小禾轻哼一声,默默地把果盘端到一边,也不分享了,独自抱在怀里吃了起来。
“白虎……”白祝自是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她还在思考着小禾的提议,斟酌道“白虎确实威风又霸气,但白祝这个名字是师尊起的,真的要改名的话,还要问过师尊,唔……要不我们一起去找师尊吧。”
楚映婵听了,只觉得这个小丫头越看越可爱,将她抱在怀里揉个不停,还将那老虎的头套套在了她的脑袋上。
不过说起师尊,楚映婵确实有些担忧,当时陆余神在车上时,将那份信说得轻描淡写,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陆仙师许多话中暗藏的分量。
“对了,林哥哥和慕姐姐呢,他们去哪里了呀?”白祝好奇地问。
“他们啊,他们被妖怪抓走了。”小禾吃着鲜果,说。
“小禾姐姐不担心哥哥吗?”白祝忧心忡忡地问。
“不担心啊。”
“为什么呀。”
“因为他是被女妖怪抓走的。”小禾弯曲手指,笑着做出了凶凶的表情。
“哦……”白祝有点懂了,但也没太懂。
楚映婵看着白祝小小的,娇俏的脸蛋,只觉得心都化了许多,不由道“以后我家女儿要也有这般可爱就好了。”
这是下意识的话语,说完之后,楚映婵自己都吃了一惊,忙向小禾瞥了一眼,果然,小禾警觉得像只竖起耳朵的小猫。
白祝对这些则一无所知,她坐在两位姐姐的中间,问起她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楚映婵与小禾便耐心地给她讲解了起来。
小禾讲到自己与慕师靖被困地牢,靠吃萝卜度日时,白祝面露异色,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离小禾挪远一点,直到小禾表示自己爱吃邪恶的红萝卜后,白祝才放下心来,并声称自己是仙萝,不是萝卜。
接下来的时光是平静的,三位少女一同去屋外扫雪,一同牵鹿下山游玩,买了许多新衣裳,也为空寂的门庭添置了器物,之后,她们一同去拜访了陆仙师的门庭,陆余神的门庭飘满白绫,尽是哭声。
原来,陆余神在离开神山之时就留下了密信,嘱咐十天后再拆,她在信中交代好了之后的一切,写得云淡风轻,却是她最后的绝笔。
楚映婵听着山门的哭声,眼眶不由湿了,小禾帮她擦了擦脸,坚定地说,她觉得陆仙师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等待她们。
安宁的生活需要代价。无论境界高低,人们在世上活得从不安稳,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代价本身。
“对了,师尊临走前还给楚楚师姐准备了生辰礼物。”
回到山门后,白祝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生辰礼物么……”
楚映婵神色恍惚,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又快到了,过去,她每年都会收到一件礼物,起初她真认为是师尊送的,现在才明白,那原来是娘亲让师尊转交的,唯一真正称得上是礼物的,恐怕只有这把打神尺了。
今年不知道师尊会送什么……楚映婵已二十岁了,对礼物依旧保持着小女孩一般的期待,只是如今再说起‘礼物’一词,她总忍不住想到别处去,之后灵眸起雾,仙靥生云,小禾见了,很难不怀疑这位楚仙子是在思春了。
回到山门之后,门内的饭菜就由楚映婵亲自操办了,她关于做菜的全部知识都是在洛初娥的寝宫里学来的,手艺与楚妙相比虽差距甚大,但她的进步速度却是楚妙所不具有的。
小禾与白祝则成了楚映婵厨艺的见证,每日品尝菜肴,一一点评。
楚映婵与小禾虽时常斗嘴,但两人总体上还是很亲的,用小禾的话来说,就是‘世上有一种信任,就是你明明已经见过她坏坏的一面,却依旧相信她是温柔的。’
这话说得楚映婵极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颇为照顾小禾,甚至有些无微不至的意思了,小禾反倒被弄得很不好意思,有种大妇在家指挥新来的小妾忙里忙外,小妾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错觉。
她们本以为日子会这般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林守溪与慕师靖从圣壤殿回来,但不久之后,山门又出了一个小插曲。
“什么?武会?所有记名的山门弟子皆需参加,还要选出几位去擂台比试?”楚映婵知晓消息后,吃了一惊。
“嗯,陆仙师一生尚武,如今为斩邪龙而死,慷慨悲壮,我们自要以武为她送行。”
另一位门主递出这样一句话后,告辞离去。
楚映婵当然想参加武宴,与大家一起送陆仙师灵归高天,可……
“山门中没有弟子,如何参加?”楚映婵苦恼地问。
楚门记了名的弟子只有林守溪一位,距离下次升云阁收徒也还早,楚映婵去何处寻枚弟子来?无奈之下,楚映婵已做好孤身赴宴的准备了,她诚心祭奠,也不惧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小禾却看不得楚姐姐这般苦恼,她灵光闪现,来到楚映婵身边,神秘兮兮地说“小禾有办法。”
……
圣壤殿,古殿。
林守溪坐在棋盘前,黑白子碎成飞灰,归入棋篓之中,规则书上的字渐渐淡去,唯有行棋者被棋盘蛊惑,将眼珠抠出拍在盘面上的画面还在脑中回放,经久不散。
“敢问公子寻到什么办法了?”侍女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