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为万祖之山,高绝九天,下临无地,沿着云杉针茅一路向上,满目皆是冰雪色。
山巅,林守溪孤身坐于雪中,将那张羊皮长卷慢慢摊开。
「炎为火精,水为丹枢,真人玄妙,助我造化。」
他默念起羊皮纸卷上的经文,双掌一搭,掌心与掌背相抵,朝上的五指展若花枝,向阳而去,朝下的五指颓然低垂,如凝渊之目。
下一刻。
苍白鼎火轰地燃烧,将他的内府照的通明,古老的鼎纹在他的身躯上显现,沿着他经脉的走向飞速流淌。他的身躯变得赤红透明,惟有丹田处的光球雪白炽亮,大放光明——那是他炼成的九明圣。
这粒丹开始高速旋转,中心处形成了一个白洞,白洞吸卷着周围的一切,似是要将林守溪也一并吞进去。
今日开炉炼丹极为凶险,一旦失败,极有可能摧毁周遭的一切,所以,他摒退了所有人,只身来此。
鼎炉已开。
林守溪缓缓摊开了手。
他的掌心,托着一枚黑色的环状螺旋。
它就是原点,是林守溪从真视神女体内扯出的原点。
原点才一出现,就开始吞噬他的手掌,他的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凹陷,五指也失去了血肉的质感,泛起草木的纹路,他的指甲变成了叶片,花茎从指缝中蔓延出来,开成了鲜花。
林守溪五指合拢,攥紧了原点。
他没有犹豫,仰起头,张开嘴,直接把这东西吞了进去。
原点挣扎着,扭曲着,沿途搅碎了林守溪的咽喉,却依旧无法更改被吞噬的命运。
原点与九明圣在体内碰撞。
这是两头狭路相逢的猛兽,才一相撞就形成了内吸的螺旋。幸亏这是向内的力量,否则,整座昆仑山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林守溪闭合金瞳,席卷着阳炎将原点寸寸覆盖。
固定住原点后,他将自己的意志想象成了一根足以贯穿一切的金色长矛,猛地下刺,对着原点正中心扎了进去。
林守溪像是一头扎入了水中。
从水中浮起,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天宫的瑶池之中,他从水中仰起首,正对上了楚映婵薄怒微嗔的仙颜。
楚映婵双臂交错,玉手搭在湿漉漉的肩上,遮掩春色,话语斥责:「瑶池圣地,不要胡来了。好好休憩一番,稍后继续修行,等今日修道结束,我们再嗯,我们再平衡阴阳。」
池水清凉,美人清嘉,林守溪想要将眼前的仙子搂抱在怀,可他不能,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原点的幻觉。
如宫语一样,他似乎也坠入了无法确定的时间之流里。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天牢中与真视神女见面。
真视神女将羊皮卷递还给他以后,进行了劝告,这一次,她的话语中没有讥嘲也没有威胁,有的,只是淡淡的悲哀:「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任何试图将原点吞噬,并成为新的原点的人,最终都会走向覆灭在时间之初,整个宇宙的诞生,或许就源自于原点的自我消解。
林守溪,你早晚会被吞噬的,要么被原点,要么被你自己。」
这是真视神女的真心话。
她难得说一次真心话。
说完之后,真视神女更觉悲哀,她拥有让假话成真的能力,可是,很多时候,其实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听的人相不相信而已。
「我相信。」
林守溪收好了羊皮卷,带着她走出了天牢。
他也想告诉真视神女,相不相信也不重要,世上很多事,并无选择的余地。
真视神女别无他言,最后只说一句:「再挑个黄道吉日吧图个吉利。」
面前。
楚映婵还在盯着他,仙眸灵动似鹿,似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今晚不了。」林守溪说。
「嗯?为何?」楚映婵说。
「因为我们现在经历的都是幻境呀,原点把我吃进来了,它想让我迷失在时间的河流里,这都是假的,再美好也是假的。"林守溪说。
楚映婵神色一动,微显慌张,道:「你在说什么呢?」
「楚楚觉得我在骗你?」林守溪问。
楚映婵静默片刻,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我相信你。」
「好。
林守溪露出微笑,说:「那我走了。」
「嗯,万事小心。
楚映婵与他挥手作别。
林守溪闭上眼,意志再度化作长矛,穿刺进意识的深处。
水光扭曲。
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林守溪回到了东海之上,面前,化身为杀戮机器的宫语玉腿飞踹而来,直击他的胸膛。
林守溪抬臂阻挡,架开了宫语一连串的进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林守溪周围的画面不断变幻,他发现,这些场景虽然诡谲多变,但场景的时间次序则是不断倒流的——他在不停地回到过去。
难道说,原点就是时间本身,不断进入原点,就是在不断回到过去?
那它代表的到底是什么呢?原初时间?
林守溪觉得,这像是一个深邃的礼物盒子,盒子层层叠叠不计其数,拆完这层,永远会有下层,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林守溪不作多想,只以一法破万法。
他在神识之内与原点纠缠时,外面的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六月。
广宁寺桃花已谢,暑气蒸腾,碧池之中倒是有荷花盛放,招蜂引蝶。
小禾终于解下了缠裹臂上的白色绷带,随着绷带一圈圈地解下,她的手臂也露了出来,手臂白皙粉嫩,已看不见一丝伤痕,很是漂亮。
这些月,她一直在空无一人的广宁寺静养,除了时常会去地心看望慕姐姐醒没醒外,她哪也没去。
小禾伤好之后,寻到了宫语,说:「我要去昆仑。」
「去昆仑?「宫语立刻表示了反对:「师父嘱咐过的,此次炼丹极为凶险,他让你们不要靠近他小禾又叛逆了?」
「我是皇帝哎。」小禾说。
「皇帝也不行,那是冥古级的较量,你区区一个太古莫要掺和。」宫语坚决反对。
「可是,如果是能将我毁灭的灾难,那这个世界也会跟着一同毁灭吧我宁可死在他的身边。」小禾轻柔一笑。
「不行就是不行。」
宫语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师父的命令:「你们可以任性,但我不行,我是长辈,我必须管好你们。」
「你听师父的话,就不听本师娘的话了?」小禾不悦。
「师娘?」
宫语打量着雪发青裙,立的笔直的少女,冷笑道:「神气什么神气?谁还不是师娘呢?」
见这过去乖巧的丫头如今越来越嚣张,宫语很是气恼,要不是她现在打不过小禾,定将这丫头抓来狠抽臀儿出气。
小禾倒是没有反驳,她想了想,说:「那就听师尊的。」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昆仑山脉迟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这次,宫语主
动找到了小禾。
「师尊有何事?」小禾问。
「随我去趟昆仑吧。」宫语也按捺不住了。
小禾听了,学着宫语的语气,说:「你们可以任性,但我不行,我是长辈,我必须管好你们。」
宫语板着脸,只淡淡问了一句:「你去不去?」
「去。」
小禾干脆利落地点头,又道:「但师尊先等等。」
宫语站在原地等小禾。
小禾很快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柄伞
。「你买伞做什么?」宫语更加困惑。
「当年我与他在这里分开过,我说我去买伞,然后没有回来。」这位雪发少女将伞背在背上,认真地说:「我买伞回来了。」
宫语与小禾来到了昆仑。
她们抵达昆仑之前,心中还有惶恐,生怕画蛇添足,招惹祸端,但她们来到昆仑之后,却是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