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师靖的喊声被念唱经文声淹没。
诡异的歌声徘徊天地,像是一群畸形的精怪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每多唱一句,就多出一张嘴巴,每多哼一声,就分叉出一根舌头。
李真人的身躯自异变后就开始膨胀,白色的道袍随着他的身躯一道鼓起,远远望去,他已变成了一头缠在白色的茧房里的、肢眼纠缠的怪物。
最醒目的是他的后背。
他后背的茧衣裂开一条缝,缝隙里,一条浊白色的光带向着苍穹蔓延过去,它像是神仙的缠在臂膀间的丝巾,也像是胎儿来不及剪断的脐带。
天空一片苍茫,光带没入其中,不知去向。「怎么可能"
王二关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鲜血淋漓的双手颤个不停。
这句真言是他最大的秘密,它像是在心里压了一百年的石头,今日终于得以搬开,搬开之时,他本以为会是石破惊天,扫清一切恶孽的盛大场景。可他没有想到,他拼着随时可能暴毙而亡的代价念出的咒语,竟对李真人毫无用处。王二关无法接受。
白祝望着茫茫天地间恐怖的巨影,眼眸忽地一阵剧痛,幸好,一双云袖拂来,拥抱般及时遮住了她的眼眸。
「不要直视邪神。」时以娆捂着她的双眼,提醒道。「哦"
白祝心慌意乱,只感到自己没入了一个鼓囊囊的怀抱里,被抱着向后撤去。
白祝愣了一下,旋即大声道:「师父还在那里!时姐姐别管我了,快去救师父。」
「我相信他。」时以娆说。
「相信有什么用呀,时姐姐唔「白祝的嘴巴也被封住了。
远处。
林守溪还在原地打坐。
他的头顶之上,那轮火球像是薄膜包裹的蛋,只差一气就可诞生,可这一气之别,近乎天壤之隔!
「王二关!玲珑九窍血真花9林守溪突然睁开金光灼灼的眼。「它还没完全开花。」
「不用管,先给我9
王二关听了,连忙地解下储物戒,从中拔出了一个盆栽。
盆栽看着极为简陋,只有一个铁盆、一捧青紫叶子和一朵将开未开的血红之花。
林守溪接过盆栽。
他也没想,直接将这植物从泥土里拔出,连同大量的土壤一同塞入口中,他用手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花苞,直接将整棵植被连同它扎根的土壤一同塞入了喉咙,吞入了腹部,整个过程,他连嚼都没有嚼一下!
「你」王二关傻眼了。「没事。」
林守溪平静地说:「让它在我的丹炉里开花吧。」
王二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提醒他嘴上的泥巴没擦干净。李真人也徐徐低下头,看向了林守溪。
「小友,还是老朽要更快一步埃」李真人说。
李真人的语气很是平和,透着淡淡的喜悦,没有半点疯癫的意味,仿佛他还是那位慈祥和蔼的老人。
「你们为何都低着头,闭着眼,不愿瞧我?」
李真人环视大地,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语气有些疑惑。
「我即将升入仙庭之中,老夫走后,你们可就再也没有直视完满的机会了,这可是大道契机埃」
李真人语重心长地说。
李真人修长的触手在风雪中飘舞,触手尖端的感官不断收缩,触碰并感知着这个世界,世界以极美妙的姿态回应了他。过去,人们常说「妙手偶得」,但现在的李真人已无此追求,因为,像这样的妙手,他足足有几十万条。
「云空山有「道」神'「真'三楼,分别代表了三种修道之路,道
为追寻万炁之本,神修念头,妄以已念代天心,真为本真,去象存物,照见实在这是云空山历代仙人总结出的路,我原本以为,它们虽然崎岖,但总是明路,没想到」
李真人长叹一声,道:「人终究是血肉凡胎的浊物,三魂七魄太杂,七窍六神太少,唯有真正成仙,跻身「实在'之狭间,方知何为真物,何为真我。」
说到此处,李真人心念通达,兴致忽来,摇袖长吟道:「七百年云间放牧,从来不改凡夫,今日未来法外,始为仙门道童。」
「够了!!9
王二关捂着耳朵,听不下去了。
他低着头,脸上青筋狂跳,勃然大怒道:「你根本没有成仙,你被邪神夺舍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这成的是哪门子仙人啊!9
「哦?」
李真人闻言,亦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抖了抖袍袖,上下打量着自己,困惑道:「难道说,你们的肉眼,看不见这番完满形体吗?」
「哪有什么完满形体,你现在根本就是邪神!李真人,快醒醒吧,你被骗了,你被哀咏之神骗了9王二关声嘶力竭。
「邪神?」
李真人闻言,道:「果然,人与仙之间亦有知见障,我不知你们眼中的我为何物,但罢了,老夫就以你心为镜,观一观你们心中之我吧。」
说着,一根触手飞快伸到了王二关的身边,将他卷了起来。接着,他的胸膛被直接剖开,露出了跳动的心脏。
李真人直视心脏,如照镜子。
「咦,在你们眼中,我竟是这样的吗?难怪你们都这般害怕是我错怪你们了。」
李真人叹了口气,说:「我没有被骗,是你们的眼睛蒙骗了你们。放心好了,我是云空山的掌教真人,不是邪魔,这场大道之争我已取胜,不会行那灭口之举,我会护送你们离开,然后独自前往我们的仙庭—黄昏之海。」
李真人用温和的声音安慰着他们。
可是,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安慰而平静。
寒风吹入王二关的胸膛,他看着自己撕裂身躯中那颗尚且鲜活的心脏,于荒诞之中感受着死亡的降临,他虽继承了血妖王族的血,可是,在现在的李真人面前,他什么也不算。
与眼前这个怪胎相比,当年巫家的云真人都算得上眉目慈祥心地善良了。
「怪哉怪哉难道说,邪神才是真仙,这么些年,我们一直误解它了?它对我们发出呓语,其实在向我们传达一切的真相,只是人太弱小了,无法承接这些知识?」李真人凝视着王二关,苦思冥想。
王二关心知必死无疑,还在听这个怪物念念叨叨,他忍无可忍,心一横,骂道:「亏你还是云空山的掌教,七百年的道都修道野狗身上了!被邪神附身了都不知道,是你有问题,不是老子有问题!你这执迷不悟的老东西,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我虽也做过不少坏事,但心比你干净得多,你没资格盯着我看!9
「王小友不必急躁,气急攻心可就不好咯。」李真人微微一笑,道:「你之所以说我是错的,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我所看到的,你一旦看到了,就会明白,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让老夫想想,如何破这知见障,你莫心急,我已成仙,总有法子的。」
心急王二关的确不心急,他的心都要停了。「你,你」
王二关已经喘不上气了。
当年,他从云空山的仙师手下逃了出来,没想到却要死在云空山的掌教手中,真是讽刺。
「哦老夫明白了。」
李真人脸上的一瓣瓣嘴巴咧开来,露
出了会心的笑:「老夫刚刚成仙,许多思维还未拧过来呢,你的凡俗浊心看不到真,我借你一颗真心不就行了吗?」「啊?」
王二关要崩溃了:「老子不要你的真心!9
李真人不管不顾,就要去扯下他暴露在雪中的心脏。王二关闭上眼,肥硕的身躯簌簌发抖。
这时,他的背心感到了一阵暖意。他睁开眼。
刹那。
仿佛朝阳在脚下升起,火焰纠缠成炽烈的光,爆炸般在大地上喷薄出来,一道道炎柱宛若魔鬼的利爪,将雪的寒冷与天的苍茫一并撕开,空间像是在火焰灼烧中卷曲的白纸,露出了后面幽邃的黑暗。
黑暗在塌陷与弥合的交替中绽放出斑斓的色彩,它们像是空间之后隐藏的蛊,无时无刻不蛀食着这个世界。
很快,它们也被遍彻天地的火炎吞没。
血衣斑驳的年轻人带着熊熊烈火逆空而上,他顷刻切开了那根试图挖出王二关心脏的触手,救下了濒死的王二关,将他带回了地面。
「你怎么这么慢啊,你要是再慢点,我可真要死了。」王二关虚弱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