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十四现在很有进步,想到了这种分而划之,一半拉一半打,把矛盾转嫁到当地将领内部的法子。
十三爷也笑道“是个好法子。且十四说的也有道理。青海的官员有违国法,与京官还不同,他们确实难做人。当年若不听从于年羹尧,只怕连活命都靠天意。臣弟听李卫说过一回,曾有一参将见了年羹尧行礼慢了些,就被年总督连人带一支队伍都发配到与西藏和硕特部相接的‘墨琴山口’去了。”
“那属于高原断崖环境极艰苦,别说人了,当地的野生牦牛都少去那里吃草。便是将士要去戍守,也要轮换制,一月一换人,免得不可治的高原病。结果那参将因此事,愣是被年羹尧摁在那里一整年,最后重病吐血才被人抬回来,之后见了年羹尧就打哆嗦,跪拜如年家家仆。”
十三爷说到这儿又忙补充了一句“那参将虽是气节骨气不足,但到底是可怜。”十三爷不是那种封建士大夫,觉得一个人只要失了气节,就万死莫属。有时候真是未经他人苦难以体会旁人下跪的艰难。
那种持续看不到头的,每天喘不上气来,身边总有人在病死的生活,那参将起码撑了一年,要换言官过去,或许一天也不行,当场就给年羹尧跪了。
皇上脸上对十四进步的欣慰之色逐渐收了,只冷笑道“年羹尧的跋扈,朕心里已有数。将他调回京中,就是要他恭自反省。”顺便也是明示于朝臣,年家失势。
这样才会有更多人敢实名制举报年羹尧。果然这半年多来,皇上收到许多弹劾年羹尧的折子。
“便是朕所知的他现有的错漏,只削爵去官都是念在他多年戍守青海总有些苦劳的份上,若他自己继续作死,还要为了给十四使绊子,干涉青海军务,耽误朝中大事,实是该死大罪,怨不得人。”
于是皇上当时很痛快就批准了十四的折子,许他自主权,将需宽放的官员名单送上来即可。
反正岳钟琪也在一旁看着,他是个稳重人,也不至于让十四乱施恩。
其实怡亲王对年羹尧的罪证数的虽明白,倒没有极重视在他看来,离了青海,手里没有兵权的年羹尧,就很像铁笼子里的老虎,什么时候处置这只已经入笼的虎,都只看皇上的心思罢了。
他更重视的是隆科多。
也是康熙爷对自己舅舅家实在太好了,以至于康熙爷所有的儿子,这些正经的皇子,见了佟佳氏长辈都要小心翼翼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会子佟国维等人虽然致仕了,但还没有死呢。在怡亲王眼里,皇上要彻底摁住佟佳氏一族,从吏部铲掉隆科多及相关佟党,是件远比处置年羹尧更大更危险的事情。
于是中秋节前,皇上行程定下后,怡亲王就又来面见皇上,细细商议相关事宜,并万分关切道“皇兄此去木兰围场一应要小心,臣弟在京中必会看好了佟佳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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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皇上反而未露出任何雷霆之色。
京中宫廷一派平和富贵景象,尽是中秋佳节的团圆和乐氛围。皇上甚至命内务府多做了许多宫廷样式月饼,分赐宗亲朝臣。
且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之前,八月十三日,还是四阿哥弘历的生日。
说来也巧,弘历不光是生在八月十五前两日,还特别巧是属兔的,太后就常说弘历肯定是个玉兔托生的,所以很乖巧——姜恒在摸清太后的玄学覆盖范围后,对太后盛赞敏敏有来历这件事也就不紧张了。
因为在太后眼里,她的孙子孙女们全是有来历的,基本都是各种神奇生灵托生的。
按说宫中不太给皇子皇女们过生日,就像不起大名一样,都是怕场面大了被阎王爷看上。但弘历这个生日又有所不同。
姜恒进宫的那个春天,弘历已经六周岁了。
过了当年的中秋节就是七周岁,而今年则是弘历的八周岁生日——这是姜恒的算法,但在古代,往往要虚一岁。于是在旁人眼里,弘历都是个九岁的小少年了。
九为数之极,代表长久,宫中皇子能长到九岁,基本就说明正式站住了。
所以这一年,太后是要给孙子做一点小小的生辰的。当然不敢摆酒席,因宫里全是弘历的长辈,让长辈们吃他的席面会折福,但送礼却是可以比往年更郑重一点的。
太后送的精细,旁人自然要跟着上调送礼的级别,不能是往年长寿面和一套孩子衣裳就过去了。于是各宫主位都送了弘历一份颇为贵重的生辰礼,姜恒这里也不例外。
因有甘特图的缘故,不,现在被皇上叫军机图了,姜恒对事情的准备时间门就总比别人充裕,贺礼还是特意从造办处定制的,并非是从库房里现找的上等笔墨纸砚或是陈设摆件。
姜恒是个防患于未然的人,不得不承认,就看目前皇上儿子的数量和质量,弘历依旧是绝大的优势继承人。
她从非常实际的观点出发,也不会与熹妃母子产生什么龃龉。便是她有身孕后与熹妃远了些,也是敬远型——熹妃主动避嫌,姜恒也就从善如流,彼此维护着一种周到的和平。
而这回姜恒送了弘历生日礼物后,很快也收到了回礼。
回礼为弘历亲自上门道谢,并送上自己写的诗两首。
长辈们给他送生日礼,弘历都是用诗词来道谢返还皇上与太后娘娘各自喜提十首,嫡母皇后娘娘喜提八首,生母熹妃喜提六首,其余主位娘娘也各收到一篇。
姜恒之所以收到两首,一首是道谢,一首是弘历对‘信娘娘腹中弟妹的中秋祝福’。
姜恒掐指一算,这过个生辰,弘历得写了几十首官体诗呢。虽说官体诗比较好做,基本就是照着平仄来套用各种吉祥话和典故,但这也需要精力,跟写文章一样。
这也就是弘历是诗歌达人,要是弘昼,估计生日都不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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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中。
弘历拆着各宫送的礼物。
后宫主位的礼物都是送到熹妃这里来的。而弘历生日当天,被允许回额娘处用膳,皇上也来景仁宫坐了小半个时辰。
其实于弘历而言,皇阿玛离开后,只有他跟额娘一起用膳时才更自在些。
到底是孩子,喜欢收到礼物玩意儿。晚膳后,弘历就到东配殿去拆生辰礼去了。熹妃嘱咐宫人给弘历熬秋日润肺的梨汤喝后,这才来到东配殿。
进门就看到儿子在桌前拨弄一只精巧的金色玩具。
熹妃看着儿子,跟裕嫔等人一样,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男孩子身量开始抽条眉目逐渐长开,又把收麦时晒黑的皮肤养了回来,是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尤其是弘时天生比弘昼稳重,衣冠齐整,袖子上的扣子也扣得很板正,显得越发像少年而不是孩子了。
熹妃当然是很骄傲的。
皇上总共就三个儿子,其中弘历无疑是优秀的皇子。
熹妃再谦逊稳重,也不会在儿子上妄自菲薄,心中认定皇上对弘历应当也是喜欢的。
走近了熹妃才发现,弘历在玩的是永和宫送来的礼物。
据说这是信嫔叫造办处现做的。是一件很精美的金器巴掌大小的兔子配着一轮明月,最精巧的是,如果拨动月亮,将其从满月变为半月,那么兔子就会卧下去闭上眼,若是再拨回满月,兔子就会做出憨态可掬的双腿站立状,两只前爪胖胖垂在胸前。
“皇阿玛对信娘娘好,想来对信娘娘的孩子也会很好。”弘历忽然出声。
熹妃坐在儿子旁边,脸上并无意外,只是平静听他说话。
比起齐妃母子非常焦急而开诚布公讨论过信嫔的身孕,比起弘昼根本没觉出什么只有裕妃自己辗转反侧内心纠结过——熹妃宫里,其实是最沉默避讳此事的。
母子俩都是心思内敛的人,还从未一起说过信嫔的身孕,谈起这宠妃的孩子会给他们母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但熹妃看得出,儿子是在意的。他成熟的更快了,
弘历拨弄着月亮,轻声道“儿子还记得,在王府的时候,皇阿玛曾亲口承诺,若年侧福晋有儿子,就会是世子。”他们其余这些儿子都要靠边站。
熹妃也记得那段年氏得宠的时日。
“可太子跟世子不是一样的。”世子位置,基本凭王府自选,可太子位将会是天下主,弘历抬头“儿子觉得,皇阿玛并不像会因宠失正的帝王。”
熹妃点头,比起当年在王府对年侧福晋的恩宠滔天的吓人,皇上对信嫔的宠爱其实是不一样的,多了许多平和克制。
大概是做了皇帝后,整个人的想法也变了。
然而熹妃却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信嫔没有得到如年氏那样璀璨逾越的宠爱,但说不定会因此更长久更稳固。
然而无论如何,熹妃都清楚,这是自己改变不了的事情。
她没有能量对付永和宫,更没有法子去改变皇上的心意。她能做的,只不过是努力在宫里过得再稳一点,不给弘历添阻碍。
弘历看着手下的金色月亮,心中却在想着哪怕做不了皇玛法,皇阿玛,他也要做裕亲王福全或者十三叔怡亲王这样位高权重的王爷。
“咱们母子会过得好的,额娘。”
其实弘时还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的。他的生母李氏在王府早期很得宠过一段时间门。不像弘历弘昼打出生起就笼罩在年氏的阴影下。
弘历还记得,自己四岁的时候,额娘生日,阿玛本说要来后来却没来。当时弘历还小,直接问奶嬷嬷道“阿玛为什么不来陪额娘了?我可以去找阿玛过来吗?”
他话音刚落,被奶娘一把捂住嘴“好阿哥!小祖宗!再不能说这样的话。年侧福晋身子不爽快,王爷正不高兴骂太医们呢,您可别撞过去!”
四岁的弘历被当时奶娘脸上的畏惧和忽然抬高的音调吓住了,记忆如斧凿一般深刻。
直到今日他还记得,奶娘当时眼睛都要瞪出来的样子。
他希望有一天,也让人畏惧他,畏惧他的额娘至此。
能像皇阿玛一样做皇帝当然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但若不成,弘历只看着十三叔如今的威望,也觉得很好。他细心留意过,上书房师傅们对十三叔的恭敬,也不比对皇阿玛差多少,在圆明园时,臣子偶遇怡亲王,也都远远就起手行礼,没有一丝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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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弘历该回阿哥所的时辰,熹妃也不多留,只道“回去多整理些功课吧,哪怕到了草原上,你皇阿玛也不会喜欢你荒疏了功课的。”
过了这个虚九岁的生辰,也是一种象征,弘历开始从孩童皇子转变成少年皇子——这个年纪的圣祖都登基了。
皇上看他,也会渐渐摘下‘小孩子’的滤镜,去真正审视他作为皇子的水准。
熹妃想,她从前能帮儿子的就很少,以后只会更少了。儿子只有去跟他的君父学习,看能不能成为一个会被皇上认可的继承人。
弘历也是抱着这样心思去木兰围场的。
而很快,他就看到了皇阿玛处理权臣的现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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