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在大汉帝国这一整套运行体制中占据主要话语权、解释权的阶层眼中,雍熙皇帝除了在法治上有些苛刻与应用过猛之外,其道德、言行、思想都很符合他们对“圣明之君”的理解。
因此,刘旸在大汉帝国统治阶层中的名声是十分好的,也在很大程度上利于他的统治。当然,这也与刘旸在许多事情的分寸把握,谨慎妥协有关。
雍熙时代是一个“改革”的时代,更准确地讲应该叫“改良”时代,是对世祖之政、之制的“匡正改善”。老子定制,儿子改制,这就是对开宝到雍熙这个过程最简单的诠释。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刘旸有维护的部分,有妥协的部分,还有他自己坚持的一部分。而一个走“调和路线”的皇帝,是很难被统治剥削阶级所厌恶的,毕竟在底线之上,他是留有妥协余地与谈判空间的。而能把帝国成功带入到雍熙盛世,只是证明他这个皇帝的确具备不俗的治政才干与局势掌控能力。
五十六岁的雍熙皇帝,不只是大汉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天下子民的现世神,同时也是一名老者,比起曾经的世祖皇帝,要“慈眉善目”得多的老者。
当他亲密地饮宴交流,并亲切表示将所有人视作“自己人”时,江南道的这些阶级名流们,自是满腔感动,热泪盈眶的都有。
从场面效果来看,金陵宫内中秋夜宴这场政治秀,雍熙皇帝表演得还是很到位的。
在金陵待了七日之后,銮驾再度起行东巡,走陆路,随众直接下降到三千人。
作为江南道主官的王玄真自然也在伴驾之列,并且还得到“登銮驾”对话的机会,这对于一个特务出身始终贴着“鹰犬”标签的大臣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荣幸与恩遇。
銮驾顺着“江苏”直道一路东行,车内,刘旸靠在软枕上,注视着一副谨慎姿态的王玄真,咨之以江南道的人事问题:“你在江南道任上够久了,该动一动了,对于继任人选,你可有想法?”
闻问,王玄真脸上倒无意外之色,对于自己离任显然早有准备,不答反问:“不知陛下可有属意人选?”
刘旸直接说出一个人:“江南道副使陈省华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王玄真心中顿时冷哼了一声。陈省华是个从川蜀走出来的官僚,便是在大汉也有四十年仕途了,为人精明强干,也敢于同权贵、豪强作对,据理力争,秉公执法,算是一代“雍熙名臣”。
哪怕在雍熙元年,陈省华也只是一个润州知州,十来年的时间里,便成为江南道的布政副使,中间可隔着几级,可见际遇之优,当然,也是晚来的时运。毕竟,到今年,陈省华已66岁高龄了。
并且,与王玄真一向不对付。而迎着皇帝的目光,王玄真考虑几许,却道:“陈善则有济世之才,治江南道,绰绰有余!”
这下轮到刘旸诧异了,不禁道:“朕可听闻,你与陈省华的关系,一向不佳。”
王玄真平静地答道:“陈善则虽然鄙夷臣之私德,但只要不废公事,臣也无必要与之计较。在治政上,此人尤善理财与水利事务,十分契合江南道政情。
只是,陈善则已然年迈,精力终究不济,未必能履职多长时间”
王玄真这番评价,还算中肯,而刘旸听了,却不禁感慨着说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大汉朝堂,可从不缺年过花甲之柱国老臣,年龄,不是大问题,还能发挥才干,治政安民即可!”
“陛下英明!”皇帝都这么说了,王玄真自然只有附和着。
一直注意着王玄真的反应,刘旸嘴角忽然露出了点笑容,又问道:“你就不关心,卸任江南道后的去向吗?”
对此,王玄真很是从容地应道:“陛下有命,臣不敢辞,即便让老臣回乡种地,也不过置办一套农具的事情!”
“呵呵”刘旸笑了笑,苍老的笑声中透着一丝沙哑,道:“让你回去种地,那可就大大屈才了!”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王玄真立即表示道。
看起来已有些消瘦的手轻轻摆动了一下,刘旸说道:“朕直接告诉你吧,韩徽奏请致仕,朕已经应允他。他若离朝,都察院的差事,朕打算由你来接任!”
在雍熙王朝,都察使这可是个重任,于王玄真而言,则更是一种奢望,因为一旦诏旨下达,也意味着他王玄真拜相了,这要放在十三年前,他是怎么也不敢想的。
“陛下如此恩遇信重!臣臣”王玄真跪在车驾内,激动之情一时间难以用言语表达。
见状,刘旸却是稍显怅然地说道:“都察使可是个重任,你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若是再拖几年,恐你也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