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些大臣,在面见老皇帝之前,准备一件干净的衣服是必须的。毕竟,连尿都有吓出来的,出点冷汗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王钦若怎么也没想到,被武德司拿去,竟然还有面见皇帝陛下的机会。泰康宫修建期间,往工地输送劳力、建材之时,他是亲自来过的,不过,建成后的行宫是何等壮丽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
哪怕只是些走马观花般的游览,依旧让他大受震撼,同时也更加坚定地做着心理建设:如此奢侈富丽的宫室,耗费多少财物力,吞噬了多少百姓血肉,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发乎公心,为民请命,到了皇帝面前,也是这个道理!
老皇帝那张老脸,那副丑陋的尊容,朝廷的大臣早就习惯了,敬重尊崇的有,恐惧害怕的有,甚至不乏在心中默默厌恶鄙夷的
不过,对于罗山县的小主簿而言,在见到皇帝陛下的第一眼,没有其他感想,只有深深的敬畏与崇拜。那张对权贵们久而生厌的老脸,在王钦若看来,却是这般的尊贵与可爱,这可是皇帝陛下。
除了激动,再难以用其他语言来描述王钦若的心情,纳头便拜,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罗山县主簿臣王钦若,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这是有多久,自己没有接见过如此基层的官吏了,老皇帝暗暗回想着,到恍惚了,也想不起有多长时间。回过神,俯视着因面圣而激动难已的王钦若,老皇帝心情反倒有所好转,只觉此人表现甚是有趣,也贵在真实。
“平身!”老皇帝轻声道。
“谢陛下!”王钦若颤着声应道,但努力了几下,却有些站不起来,不由丧着脸,叩拜道:“禀陛下,微臣荣幸之至,得见天颜,欣喜兴奋,浑身激颤,难以起身,微臣斗胆恳请坐地答话”
王钦若这番话,直接把老皇帝给逗笑了,就像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一般。笑意微露,紧跟着便收敛起,老皇帝威严的声音降下:“那封血状是你写的?”
听老皇帝发问,王钦若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过热的情绪也渐渐被压制,虽不至于找回在罗山县的从容自信,但总归能正常对话了。并且,理智与心机,再度占据头脑高地。
“回陛下,正是臣手书!”
“状纸上所陈申州管治弊病,果真属实?”
“回陛下,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王钦若回答得很肯定。
当然是真的,搞这种事,本就是冒着粉身碎骨的巨大风险,用事实说话是最基本的,哪里敢作假。
老皇帝沉默了下,缓缓再问道:“依你看来,泰康宫的兴建,对申州及周遭州县百姓来说,是祸非服,此项大工,与地方而言,是一项劳民伤财的弊政!”
这个问题,王钦若可不敢随便回答,老皇帝问得太直接了,也太让人心惊了。苦着一张脸,额头汗都憋出来了,王钦若仍旧喏喏难言,不敢接话。
见状,老皇帝面露不快,开始施压了:“状纸上痛陈利害,还用血字,到朕当面,却不敢说了?”
一股滔天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让王钦若喘不过气来,面色挣扎,几近扭曲,做了充分的心理活动之后,王钦若用力地磕下头,咬牙道:“回陛下!是!”
这大概是王钦若近三十年来,所经历过最凶险的时刻了,在他看来,其中的危险,远超过被武德司带走的时候。
不过,这份凶险的表面,却显得平静而无波澜。听到其鼓足勇气的“是”,老皇帝也只是稍微愣了下,然后又悠悠问道:“申州如今,当真是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是!”有了第一次,这一次,王钦若就回答得利落了。
连续两个“是”,把老皇帝直接答沉默了,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些问题,老皇帝在心中怕也是自问了很多遍了,他自己实则也早有答案,亲自垂询王钦若,也只不过是再走一段那纠结的心路历程罢了。
良久,老皇帝撑着御案起身,接过竹节,缓缓步下丹墀,走到王钦若面前。一双绣着金丝的靴子首先映入眼帘,紧跟着老皇帝更为清晰的声音入耳:“王钦若,你告诉朕,血状陈情,为何不设法直接向朕举报,却要让两小民拦驾鸣冤。看你也不像个的昏妄之人,岂不知此举逾越之处?”
面对此问,王钦若不敢抬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磕得额头冒血,一副惭愧的模样:“回陛下,臣性软弱,深知此举,对上冒犯,有心请命,又心存畏惧!最终只以一纸血状付二人,有失担当,侥幸之举,竟累二人殒命,惭愧无地,追悔莫及,臣,臣”
低头默默地注视着王钦若的表演,在这一刻,老皇帝眼神也变得深邃,至于思绪,早就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