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抖甚至,摆出一副可怜无奈的苦相来。
二叶亭鸣接着他的话头,话题转向了今天的正题,“诸位既然已经接受了我的邀请,应当都知晓自己是为何而来……大抵都已经做好了觉悟,愿意承担一切罪孽,无视一切道义,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荣光与名誉尽数抛却,即使失去性命,坠入地狱……”
他还没说完,塞万提斯已经举起了酒杯,沉声道:“骑士之忠义,当为和平而战。”
王尔德眯了眯眼睛,脸上仍是那副懒洋洋的轻佻笑容,他摇晃着酒杯里最后一点酒,仿佛已经有点喝醉了一般将酒杯高举,“为自由。”
拉格洛夫小姐放下茶杯,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身边乖乖吃点心的凡尔纳,才接着坚定道:“一切为了更光明的未来。”
大家都是接到了那张邀请函的人,在先前的试探中也大致知道彼此怀揣着相同的愿景,自然不需要二叶亭鸣多废话,也知道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们甚至于是在迫不及待地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如此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坐一般。
二叶亭鸣被人打断了发言也不怎么在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学着对面拉格洛夫小姐那样加上方糖和奶,喝了一口——
二叶亭鸣放下了茶杯,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是么……”
他慢吞吞地拖长尾音,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神情,最后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又莫名能读出几分冰冷嘲讽意味的笑容。
“我不信。”
此话一出,场中刚刚热乎起来的气氛瞬时降到了冰点,连欧·亨利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一秒。塞万提斯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重重地放下酒杯,在空气里砸出一声沉重刺耳的闷响。
“你是在耍弄我们吗?”塞万提斯冷声质问,他身后有高大扭曲的幻影在逐渐成型,那是披甲执锐的骑士,□□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看起来一抬手就能把二叶亭鸣捅个对穿。
塞万提斯本不应该是这般冲动行事之人,不然早就该死在战场上了。但是从接到邀请开始,他的神经已然紧张到几乎要断裂,那是被揭穿了心底最深处隐藏的秘密,被自己信仰质问鞭挞,又被可以预见的凄惨下场拉扯着脚步,却最终无法抵抗诱惑而步入地狱之人所必然会经受的痛苦煎熬。
处在他们所在的位置上,可不是像凡尔纳似的一拍脑袋就能毫无负担地接受这个邀请,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承担了几近崩溃的心理压力,怀抱着踏入必死的陷阱一般的信念踏入这场梦境。
就如同邀请函中说的那般——往地狱更深处去。
塞万提斯想,或许从他拾起那张落在圣经封面的雪白信笺开始,他的灵魂已经坠入了地狱。
失去了套在外面从容不迫的那层伪装,隐藏在深处的痛苦与挣扎便在他的脸上一览无余,令他沾染着怒火的面容呈现出几分扭曲狰狞的色彩。
二叶亭鸣迎上塞万提斯赤红的双眼,也迎上他身后骑士幻影锋锐的枪尖,淡淡道:“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他抬手碰触戳在颈侧的□□,骑士的幻影便如泡沫般消散,“请恕我失礼,我只是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毫无犹豫挣扎、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人类。”
“牺牲的伟大就在于痛苦挣扎乃至于疯狂,这才是人类被赋予的本性。”
二叶亭鸣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那种浅淡又平静的笑容,令热血上头的塞万提斯骤然被浇了一盆冷水般找回了几分理智,他死死盯着二叶亭鸣,如一头精疲力尽的雄狮。
海涅放下了酒杯,询问二叶亭鸣:“那么,你要我们如何证明?”
听到海涅这么说,边上王尔德突然笑出了声,“抱歉,”王尔德捂着嘴,笑得两肩都在颤抖,“抱歉,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有点好笑。”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们连要牺牲自己都得先验明正身了。”
这实在是滑稽到让他不得不笑出声,甚至想要再来杯酒——酒喝多了容易手抖,平时为了确保他的健康,王尔德连饮料都喝不到几口,更不要说这样一整杯一整杯地喝酒了。
二叶亭鸣道:“虽然是有些没有道理,不过谨慎些总不会出错。”
他一边说,一边又在桌上敲了敲,满桌的点心饮品瞬间消失,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叠整齐空白的文稿纸,以及几支崭新未开封的笔。
“舌头是会说谎的,但是文字永远不会。”二叶亭鸣说道,向甜菜们嫩生生的菜叶伸出了罪恶之手,“诸位无法诉诸于口的一切,还请全部写下来吧。你的痛苦挣扎与无可奈何,一切看到的想到的失去与无法挽回的。”
“你的觉悟从何而来,你的理想又将归于何处,都请写下来吧。”
于这场再无外人知晓的幻梦之中,二叶亭鸣从缝隙中放出自己的一丝本相。
柔软的触角缠绕上每一个闪耀着甜菜光芒的灵魂,那些身经百战久经磨砺、坚定顽强到如钢铁壁垒的意识在不可名状的恐惧冲击下摇摇欲坠,海上孤舟般下一秒就会倾覆于暴风雨之中。
在注视着怪物般惊骇警惕的眼神里,二叶亭鸣露出亲切又温柔,却令人情不自禁恐惧颤抖的笑容。
“不管什么都好,尽情地写下来吧。”
“作为回报,我将从地狱救赎你们的灵魂,将无尽的荣光与名誉尽数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