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有为应该没有把此事转嫁宁泽清的意思,但此话一出口,没有也有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宁泽清。
宁泽清拱手道:“大人,当初教其他大夫使用青霉素的时候,都特别提到过这一点,分发下去的教案上写得明明白白,太医院的人全程参与,能够予以证实。”
太医院的医生道:“确系如此。”他把带来的教案交给文书,文书呈了上去。
林大人很快找到了关键之处,念道:“有些病人,‘过敏反应可能发生迟缓,尽管当时的皮试结果为阴性,但在注射后的数小时或数日才会出现过敏症状,如发热、皮疹,乃至于休克’……”
他放下教案,问唐有为,“免责文书带来了吗?”
唐有为带文书了。
林大人看过后,对钟青山说道:“你自称‘晚生’就该是读书人吧,这上面的字是你签下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钟青山痛哭流涕,“大人,晚生确实是读书人,签文书也是因为晚生妻子的皮试是阴性,能注射。她还不到三十岁啊!大人,唐大夫束手无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啊。”
他右手捶地,指关节很快就砸出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既然知道会死人,为什么要做这种药?既然出了事,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死,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药啊!无非是有人想借此沽名钓誉、变相敛财,晚生恳请大人为钟王氏做主,为其他无辜死去的患者做主。”
宁泽清明白,钟青山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就开始打感情牌了。
林大人问道:“还有哪个死者是无辜的?以及,你希望本官怎样为你做主?”
“这……”钟青山卡住了,思考片刻,“晚生的确签了生死文书,但这不是瑞宁堂和宁神堂不负责任的理由,他们即便不赔命,也该赔钱。”
跪在唐有为身边的中年人说道:“大人,虽说这位签了免责文书,但草民认赔一百两银子。”
钟青山怒道:“一百两,一百两能买人命吗?”
林大人反问道:“那你认为多少银子能买一条命?”
“这……”钟青山哑然,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千两。”
“呵~”瑞宁堂东家冷笑一声,“那是白底黑字的免责文书,我看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钟青山道:“大人,瑞宁堂治死了钟王氏,宁神堂也难辞其咎。”
他的意思是,这一千两要两家共同分担。
林大人与站在身后的师爷耳语了两句,然后问云禧,“云大夫怎么看?”
云禧道:“首先,下官同情钟王氏的不幸遭遇;其次,这位钟先生知道有人因注射青霉素而死,但依然签订了免责文书,下官认为瑞宁堂无责,毕竟白纸黑字写着,若这都能抵赖,那还要文书何用?一百两银子的抚恤金或许不多,但也算有情有义了。”
林大人面无表情地捋着胡须,不赞同也不否定。
钟青山怒不可遏,指着云禧的鼻尖道:“你们沆瀣一气!”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请大人为晚生做主,不过十天,因青霉素死了两个了,这不是救人的药,分明是杀人的刀啊!”
云禧冷笑道:“据不完全统计,青霉素问世以来,已经救治了数百名患者,你说它是杀人的刀就是杀人的刀了?”
林焕然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在堂下的几个人身上来回游移。
钟青山签订了免责文书,容不得抵赖。
若文书都没用了,那借条怎么办?和离文书怎么办?签字画押的罪行怎么办?
平心而论,他同情钟青山死去的妻子,而且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只有一件两件,日后还会有七件八件,百八十件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处理不好,此事一定会成顺天府的噩梦。
他思虑再三,说道:“此事非同小可,需要与太医院沟通,稍后再断,本官先问枯荣堂出售假药一案,其他无关人员可以带下去了。”
“大人。”钟青山忽然又开了口,“这位云大夫售卖假药,青霉素说不定也只是噱头,她残害百姓,人面兽心,大人一定要明察。”
“钟青山。”林大人喝了一句,“再敢胡言乱语,本官便断你一个咆哮公堂。”
云禧拱手道:“林大人,让他们留下吧,旁观一下也好。”
林大人怔了一下,道:“好,以免有人说本官断案不公,官官相护。”
云禧正是此意。
林大人道:“申明、李乃强,你二人说吧,如实说。”
单独跪在另一侧的两个中年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矮胖的男子开了口:“一个月前,枯荣堂的六味地黄丸买三送一,草民买了四瓶,吃了足足一个月,却一点不见效。草民心里犯嘀咕,就找了个老大夫看了看,老大夫说是假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就这一瓶。”
另一个也开了口,表达的意思和前一个差不多。
总而言之,就是云禧卖假药。
文书把两瓶药接过去,准备给林大人。
林大人却道:“不必给本官,宁老先生和太医院的医生在,正好让他们瞧瞧真假。二位不会糊弄本官吧。”
他似乎是开了个玩笑,但警告意味十足。
宁泽清尴尬地笑笑,没说话。
太医院的医生铿锵有力地表了态,“府尹大人请放心,晚生一定秉公处事,绝不包庇。”
文书就把两瓶药分别给了二人,二人各倒出一粒,捻开……
云禧冷眼观瞧,只见药丸是带枯荣堂记号的药丸,瓶子也是,从外面看一模一样,这令她极为意外。
琢磨片刻,她明白了——如果没有记号,那凭什么认定在她枯荣堂买的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