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松瞧了瞧陆五露在外面的大半个身子,又瞧瞧云文洛和云璟,前者面不改色,后者一直盯着云禧的手,像生怕她不小心摸到哪里一样。
云禧给的男子看病,他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但看到云禧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后,又忽然醒悟了——对云禧而言,陆五和一头猪、一条鱼没太大区别,如果他非要那么想,被折磨的只会是他自己。
从小到大,他经受的折磨已经不少了,没必要再进行自我折磨。
屋子里极安静,连豆豆都一声不发。
云禧认真地倾听着银针给她的反馈,在确定头部主穴和督脉彻底贯通后,把银针一枚一枚地取了下来。
拿完最后一枚时,李氏问道:“云大夫,怎么样,他好了吗?”
“稍等!”云禧把陆五提到床边,手掌按住其背后的中枢穴,对面前的婆子说道,“痰盂拿过来,接在前面。”
“是。”婆子照做。
云禧手掌猛的向下一压……
“哇!”陆五吐出一口黑血,随后便陷入了沉睡。
云禧道:“他会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李氏抢上两步,“当真?”
陆微则道:“要睡多久?”
云禧道:“药里有少量安眠成分,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李氏垂着泪,“好,那就再等半个时辰。”他们已经等了六年,不差这一点时间。
陆微笑道:“这里局促,大家去花厅喝茶。”
云文洛颔首:“这可是大好事,这杯喜茶必须喝。”
季昀松本想告辞,但一来陆微没发话,二来条陈不没批的话,他回去也是呆着,不如跟云文洛聊几句,热络热络,便也跟上去了。
一干人去了大客厅。
云禧本打算出去看看丁婶子祖孙,但被陆荣挡了,他说人已经进来了,正和车夫一起在茶水房喝茶呢。
云禧放了心。
李氏让人把糖蒸酥酪给豆豆端了上来,赞道:“这孩子可乖,一点儿都不闹。”
酥酪不甜,云禧喂了豆豆一口,谦虚道:“只要不逆着他,大多时候很好说话。”
她一说话,喂酥酪的动作就会慢一些,豆豆不满意,就在她的肩膀敲了敲,严肃地说道:“快快,饿饿。”
李氏惊讶道:“哟,这孩子还不到一岁吧,好聪明啊!”
她这一声有点大,男人们也看了过来。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笑了笑。
云禧道:“豆豆像他爹,记性好,说一遍就差不多记住了,说话也早。”
这话季昀松爱听,登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
陆微道:“小季大人的记性非常好,和老夫有一拼。”
李氏点了点头,“一般来说,只要是看过的书,我家老爷大多都能记得。我家五儿这一点很像我家老爷,唉……”
云璟插了一句,“陆五哥读书很好,小侄儿不喜欢读书都听过他的名声。”
话说到这里,陆微也有些黯然了。
云文洛安慰道:“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吗?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微笑了笑。
希望过多少次,就失望过多少次。
尽管他的心脏早已被现实锤炼得无比强大,但此时此刻依然因为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而不敢有所奢望。
他是个有城府的人,不愿意聊这些让自己软弱的话题,便对云禧说道:“云大夫,我懂一些医术,其他御医也都刺过那些穴道,为何他们的不见效,你的就能见效呢?”
云禧放下勺子,“民女……”
“吃!”正张嘴等吃的豆豆盼了个空,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
季昀松和云文洛同时起身,云文洛离云禧更快些,所以他把孩子带了过去。
小果子有眼力见地把酥酪也端走了。
豆豆只要有吃的就行,乖乖地盘膝坐在云文洛怀里,脑袋光秃秃,像个小和尚。
云禧继续说道:“陆大人,民女的针灸是以内力辅助的针灸,其他御医只会等候脉气,而我会以内力激荡脉气,冲开阻塞的经络。最主要的是,我开的所有药剂都有活血效用,泡药浴,是为了增加血液流速,更好的发挥主药药效。”
“哦……”陆微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陆五的痊愈多了几分信心,“原来如此,所以云璟学的便是这一门?”
云璟挺挺胸脯,“陆大人,小侄儿已经背会了十二经络和周身大穴,马上就能学啦。”
陆微对抱着孩子的云文洛说道:“云先生还是那么洒脱。”
云文洛喂了豆豆满满一勺子,“人生短暂,只要有条件,当然要做喜欢做的事。”
陆微微微一笑,“如果什么都不喜欢做呢?”
云文洛道:“只要能养活自己,天天做梦也是可以的吧。”
“哈哈哈哈……”陆微大笑起来,“在大青的所有大家中,老夫最佩服的便是云先生了。”
云文洛摇摇头,“一点愚见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几人说话的功夫,云禧查看了空间里的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她之前说半个时辰,是不想过度提高大家的期待值。
这一剂药,安眠剂量不大,而且全身通畅后,陆五很快会有便感,他大概应该醒了。
又喝完一盏茶,门外脚步声大作。
“老爷,夫人,五爷醒啦,五爷醒啦。”陆荣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五爷自己去净房了!”
李氏和陆微一起站了起来,抬腿就往外跑。
云文洛深深地看了一眼云禧,“果然名不虚传。”
云璟与有荣焉,得意道:“父亲,这是我师父!”
云文洛瞪他一眼,心道,她还是我亲生闺女呢。
豆豆的酥酪吃完了,他把碗放下,对云禧说道:“这里还有你的事吗?”
云禧道:“我还要过去一趟,看看什么情况,开了方子才能走。”
云文洛抱着坐不住了的豆豆起了身,“你快去快回,让他们一家人好好高兴高兴,我们一起走。”
他这个我们用的很有意思,看似寻常,但意义重大。
陆荣和云璟都没听出来,季昀松和云禧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份来自长辈的温暖。
花园小院。
陆五爷一从净房出来,就见到了泪流满面的父母亲,奇道:“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句话像明白,又不像明白。
陆微和李氏对视一眼,都搞不懂他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
云禧恰好进了屋,“放心吧,他的确清醒了,但这六年间发生的事情未必都记得,慢慢会想起来的。”
陆五疑惑地看着云禧,“这位是……”
云禧道:“我是大夫,刚刚治好了你的病。”
陆五脖子不歪了,思绪也较为清晰,确实有了实质性的好转。
“我病了吗?”他摸摸一头乱发,“好像是……头疼来着,爹,娘,孩儿让你们操心了。”
李氏抓住他的手,哭道:“只要我儿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了。”
陆微道:“云大夫再看看,看看还需要用什么药。”
云禧走到床榻旁,“陆五爷请躺下吧。”
陆五怀疑地看着她,“爹,她真是大夫?”
陆微道:“真是大夫。”
陆五这才回到床上躺下了,红着脸伸出手。
云禧诊了一会儿,又问了问身体情况,重新调整了药方,便告辞离开了。
李氏送她出了小院的门,再三表示,过几日正式请她来家里做客。
这就有向权贵推介的意思了。
云禧不需要再打名声,但李氏的热情她拒绝不了,只好应了下来。
……
云禧一行走了。
陆荣回到茶水房时,对看门人说道:“日后这位小季大人来,你可以殷勤几分了。”
看门人道:“五爷真好了?”
陆荣点点头,“别的还不敢说,但脖子不歪了,人绝对不疯了。”
看门人道:“阿弥陀佛,太好了。天呐,分明是个文文静静、漂漂亮亮的大美人,医术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陆荣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她此番治好五爷,只怕在京城就是这个了!”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看门人道:“对对对,太医院的御医有一个算一个,挨个来一遍了吧。”
陆荣正要说什么,就见陆微带着人朝侧门门口来了,赶紧冲了出去。
陆微进宫了,他公务繁忙,能在家里等上两个时辰已然是极限了。
而且,他虽贵为首辅,但真正的功绩始终没有,只要促成季昀松的计划,就能为他的下一步计划奠定坚实的基础。
这件事必须及早完成。
……
乾清宫。
“你家五哥儿怎么样了?”嘉元帝漫不经心地打开季昀松的条陈,“朕既然准了你的假,你歇一天便是,何必急着赶回来。”
陆微道:“五哥儿已经清醒了。”
“啥?”嘉元帝没听清。
陆微拱手道:“老臣感谢皇上垂问,我家五儿已经清醒了。”
嘉元帝的条陈看不下去了,“这云禧当真有两下子,赶明儿朕要问问她,天花有没有法子。”
陆微吓了一跳,他真没想到皇上居然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立刻把条陈的内容陈述一遍,卖力地把嘉元帝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确实都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嘉元帝大喜,“这季昀松也不简单,三个月后,朕一定再升他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