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长公主府。
云禧刚刚打发了车夫,就见长公主府中门大开,一辆形制宽大、装饰低调的马车从里面缓缓驶了出来。
季昀松叹惋道:“太不巧了,长公主居然出门了。”
云禧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先找个管事婆子问一问更稳妥。”
“也好。”季昀松朝大门口站着的门房走了过去。
那门房的脸色一变,压低声音说道:“你干什么的,还不快走?若是扰了长公主的驾,你担待得起吗?”
季昀松拱了拱手,郎声道:“这位仁兄,有礼了。在下有个宝贝,想跟长公主府做个交易。请您老发发慈悲,帮在下找个管事的来。”
云禧笑了,心道,这小子说这么大声,其实就是想让长公主听见。
敢到长公主府推销商品,估计也就季昀松一个,建平长公主对他的印象想必深刻极了。
如此,门房和管事必不敢怠慢。
这又是一手妙招啊。
“尿!”豆豆忽然开了口。
云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他的小裤/裆,“好宝贝,你往裤子尿,娘给你带衣服了,尿完就换。”
首先当街尿尿不文明,其次这是长公主府大门口,一旦尿出个事故来,她吃罪不起。
平日里豆豆喊尿,云禧都会第一时间把尿,这一次反其道而行之,豆豆十分不解,认真地看着云禧的眼睛又说了一遍,“尿!”
“停车。”一个女子吩咐道。
马车在云禧前面不远处停下了,一位嬷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长公主说了,准许孩子在这里撒尿。”
云禧屈膝福了福,道:“谢谢长公主。”
“尿。”豆豆打了个激灵。
这是他快憋不住的信号,云禧赶紧把尿布扯下来,露出小雀鸟,让小家伙畅快地尿了一把。
“那小哥儿,你过来。”嬷嬷下了车,朝季昀松招了招手。
季昀松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赶紧跑了过去,“嬷嬷好,请问有何吩咐?”
这个时候的人等级意识森严,云禧和季昀松都不能直接跟长公主对话。
嬷嬷道:“长公主问你,你有什么宝贝。”
季昀松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狂喜,“回嬷嬷的话,在下有一只会唱歌的小妆奁盒,盒子里还有一面非常清晰的镜子,照人纤毫毕现。”
嬷嬷点点头,转身回去,上了马车,几息后,又下来了,说道:“长公主要去别院小住,你下午带着宝贝去西城宝瓶巷葵园找我。”
“是。”季昀松略打一躬,不卑不亢地送走了嬷嬷。
“啊!”豆豆指着一匹白色骏马叫了一声。
“马,白马。”云禧教他。
“马,崴马。”豆豆又开始自己造词了,稚嫩的童音格外好听,更格外有趣。
“噗嗤……”马车里有人轻笑一声,随即马车启动,辚辚地朝西边走远了。
季昀松轻吐一口气,“运气还算不错。”
“确实难得,万中无一。”云禧把尿布给豆豆垫了回去,“我们也回吧,丁婶子中午做红烧肉。”
……
云禧知道见长公主要三跪九叩,就想让季昀松自己去。
但季昀松坚持认为东西是她的,她理应在场,而且,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真夫妻就更不能大意。
否则,一旦因此生出罅隙,反而不美。
云禧只好同意了。
未时初刻,二人去杂货铺买几个上好的荷包,里面装好数量不等的赏银,就赶去葵园了。
葵园离明秀街很近,步行只要一刻钟左右,但因临着月牙湖湖畔,风景秀丽多了。
二人在大门口站定,季昀松去敲门。
云禧一边欣赏遒劲的“葵园”二字,一边说道:“顾名思义,这是一个种满了向日葵的园子,有诗意,我很喜欢。”
如果她有这样一个园子,必定会在花期时每天剪上一只,搭配其他花朵做成插瓶,放在医馆里。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好。
季昀松回头看她一眼,说道:“云老先生性格阴鸷,但把你教的很好。”
阴鸷?
这是非常尖刻的评语。
云禧却反对不了,云中晖确实是那样的一个人。他很少说话,思想也有些极端,对原主却很好,琴棋书画武艺,哪一样都没落下。
她认为,云中晖的身世非常神秘可疑,只是没有证据。
云禧道:“虽然很抱歉,但祖父对我很好很好。”
“算了。”季昀松继续敲门,“他人都没了,死者为大,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门房开了门。
他早就得了吩咐,听到来意就把二人带到茶水房,并让人去请一位姓冯的嬷嬷。
冯嬷嬷比那位管事公公客气多了,她让伺候她的小姑娘给二人上了茶,问道:“二位怎么称呼?”
季昀松道:“这位……”
云禧打断他的话,“嬷嬷,我们是亲兄妹,我叫林云禧,他叫林昀松,宝贝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嬷嬷现在要过目吗?”
入赘是季昀松永远的痛,能不提及就不提及,这样大家心里都自在。
冯嬷嬷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云禧不满。
季昀松也觉得云禧的规矩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但他喜欢她的这套说辞,姓氏也改得特别好。
他笑着说道:“妹妹是乡下长大的,刚来京城不久,还望嬷嬷海涵。”
冯嬷嬷舒展了眉眼,“原来如此,那倒也不奇怪了。长公主要亲自瞧你的宝贝,你跟我来吧。这小娘子不懂规矩,就不必去了,以免引出些不必要麻烦来。”
季昀松为难地看向云禧。
云禧却松了口气,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一等,不会惹事的。”她是真的不想进去磕头,所以故意“你我”相称。
“好。”季昀松也不墨迹,同冯嬷嬷一起走了。
葵园是大园子,除了一座二进正院,剩下的全是花园。
园内无假山,有凉亭,十几棵老银杏树枝繁叶茂,偶尔还有几棵不在花期的花树。
向日葵是园子的主旋律,大片大片的黄色花朵简直让人惊艳。
季昀松不动声色地欣赏一番,随冯嬷嬷上了凉亭的二层。
这里不但可以欣赏花园,波光粼粼的月牙湖也尽收眼帘。
季昀松去过乐平长公主的园子,比较之下,他觉得建平长公主的品味更高。
二楼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主子。女子杏眼薄唇瓜子脸,保养得很好,三十多岁的样子。男子很年轻,与女子有六成相似,清俊文雅。
女子定是建平长公主,男子应该是她的长子云琛,麒麟军指挥使佥事,正四品大员。
云禧也姓云,云姓人不多,倒是很巧。
他一边思索一边行了大礼。
“起来吧。”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吩咐道。
“是。”季昀松站起身,依旧眉眼低垂,并不乱看——他听说这位长公主的脾气不怎么好。
“打开看看。”建平吩咐道。
“是。”季昀松上前一步,把放在八仙桌上的包裹皮解开……
“这……”冯嬷嬷摇了摇头。
云琛走到近前,“花梨木,雕工刻板,匠气十足。银锁颇为精巧,不错。”
季昀松不以为意,打开银锁,清越的乐声响了起来,旋律不繁复,但婉转动人,与现有的琴、筝、琵琶完全不同。
建平长公主开了口:“不错。”
季昀松麻利地把装首饰的各个零部件拉出来,最后把盒子调过去,对着长公主,让她看见那面镜子。
建平长公主对着镜子点点头,“的确独一无二。”
云禧觉得这个平行时空和明末清初时期的科技水平相似,水银镜在西方差不多已经有了,但八音盒绝对没有,而且这还是“天空之城”版的八音盒--完全担得起“独一无二”的评语。
云琛道:“只有一种旋律吗?”
季昀松点点头,指着盒子里的一只小摇杆说道:“摇这里上劲儿,就可以奏乐了。”
云琛看了眼建平长公主,“你想卖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季昀松和云禧来葵园之前已经商量过了,底限两千两,低了不卖。
但话不能那么说。
季昀松道:“但凭长公主赏赐。”
他面对的是大青金字塔塔尖上的人物,明码标价固然可以不担心被坑,却会给对方一种生怕被欺、瞧人不起的错觉,有可能会得不偿失。
另外,这些人非常富有,即便你不提,他们也可能会给你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价格。
建平长公主道:“材质一般,贵在精巧,三千两,你可愿意?”
季昀松长揖一礼,“草民谢长公主赏赐。”
云琛对冯嬷嬷说道:“嬷嬷去账房支银子,送他出去吧。”
他坐回原处,见季昀松的背影远了,方说道:“母亲,此人容貌隽秀,不卑不亢,看着不俗。”
建平对着镜子,“他俗不俗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本宫真的老了。”
云琛笑着凑到建平身边,朝镜子做了个鬼脸,“母亲哪里老了,看容貌就像姐姐。”
皱眉,对眼,嘟嘴巴。
唇上的每一条唇纹都清清楚楚。
丑得惨绝人寰。
云琛彩衣娱亲完毕,对着镜子抹了把脸,“母亲,儿子觉得这小玩意不错,不然就留着吧,谁都不要给。舅舅每年都过生日,你今年给了这个,明年却要给什么?”
建平嫌弃地推开他,“一边儿去。”她又仔细照了照,“知母莫若儿。你皇帝舅舅是男子,要这妆奁做什么。”
娘俩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