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忠义侯七十大寿,京师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侯府贺寿了。
忠义侯是两朝元老,忠心耿耿,他年轻时追随先帝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后又平三王之乱,剿北漠马贼,先帝亲封的忠义二字,及至拥护安庆帝登基,又有从龙之功,安庆帝十分信任他,如今他虽然年纪大了,却在朝中仍有不小的威望,这次大寿,宫里也赐了贺礼,由太子北湛亲自送去侯府贺寿。
从清早时候起,忠义侯府门前就开始陆续来了人,等到了中午,街道巷子都被各家的车马仆从堵得严严实实的,热闹嘈杂,连侯府的人都无法顺利出入了,因为过于拥挤,贺寿的人之间还发生了不大不小的摩擦和争执,一时间闹哄哄的。
直到一辆马车驶了过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各辆马车和轿子里坐的人也都纷纷下来,立在路边,垂首恭恭敬敬地等候。
马车方在侯府门口停下,早有人进去通禀了,不多时,满头白发的忠义侯率着阖府上下的亲眷以及宾客迎了出来,高声行礼道:“老臣拜见太子殿下。”
周遭的人霎时间跪了一地:“拜见太子殿下。”
随行的宫人上前去,恭敬地打起车帘子,北湛从车上下来,亲自扶起忠义侯,道:“侯爷请起。”
忠义侯笑得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道:“太子殿下亲临,蓬荜生辉啊。”
北湛道:“孤听闻侯爷七十大寿,奉父皇之命,特来为侯爷贺寿。”
忠义侯忙道:“陛下天恩似海,老臣不胜惶恐。”
他说着,作了一个手势:“殿下,快请。”
北湛颔首,与他一同并肩入了侯府内。
来给忠义侯贺寿的宾客极多,一开始都聚在花厅品茗谈天,如今太子殿下来了,自然都各个围着他转,北湛一时间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甚至还有许多大胆的闺秀小姐们借着机会,悄悄打量他,暗送秋波,但是太子殿下名声在外,无人敢真的上前来招惹,生怕成了下一个被抬出去的笑柄。
北湛不喜说话,无论旁人说什么,他总是淡淡的,在场的宾客大多也是识趣人,见太子殿下喜欢清静,都收了声,唯有老侯爷陪在一侧,与他交谈。
正在这时,花厅门口传来了人声交谈,忠义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穿着苍蓝色的大氅,大冬天的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模样很俊,笑起来时一双狐狸眼微弯,透着一股子风流意气。
他向众宾客示意,收了扇子走过来,笑眯眯地拱手道:“修齐见过太子殿下。”
北湛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陆秉文这才转向忠义侯,笑道:“见过老侯爷,老侯爷今日大寿,是修齐来得晚了,还请您别见怪。”
忠义侯十分高兴,忙让人看座,道:“你这小子,我还道你今年忘了呢。”
“怎么会?”陆秉文神色惊讶,指天发誓道:“不瞒老侯爷说,早在三个月前,修齐就派人去备寿礼了,忘了谁,也绝不会忘了您的寿辰。”
忠义侯开怀大笑,道:“你又来哄我这糟老头子,打小就会说一些好听的话,我还不知道你?你备了什么礼,且说来听听。”
旁边一宾客笑着接口道:“陆三公子身家丰厚,送给老侯爷的寿礼自然不同凡响,不是南海的夜明珠,就是天山的老人参了。”
陆秉文却摇首道:“非也,非也,送寿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小可送的,乃是一幅献寿图。”
不少人都知道,忠义侯虽然是武将,却极喜欢文墨书画,他听了这话,十分高兴,道:“是何人所作?”
陆秉文打开扇子,笑眯眯道:“古月先生。”
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众宾客皆是面面相觑,一个道:“陆三公子,这古月先生是什么人?在下从未听说过啊。”
忠义侯面上也露出几分疑惑来,陆秉文很从容地道:“天下之大,人才济济,古月先生又非我昭国人,诸位没听说过他也正常,这位先生原是庄国人,他出身名门,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为人却极其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一生之愿乃是游历天下,体察百姓,传授学识,他十数年前游遍庄国,后又去梁国授学,教了许多学生。”
忠义侯听了,便叹道:“这样的品行高洁的人,若能得他一幅画作,乃是老朽的荣幸。”
他这样一说,众人也纷纷称赞,不住地夸那位古月先生是贤人义士。
只有北湛没说话,而是放下茶盏,淡淡地看了陆秉文一眼,陆秉文对他笑笑,颔首示意,一双精明的狐狸眼里全是笑意。
忠义侯对陆秉文口中的古月先生十分敬重,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把先生的画作展示出来,好让诸位也一同欣赏。”
陆秉文收起扇子,笑着拱了拱手,道:“是。”
说着,便命随从把藏画的锦盒打开,里面是裱好的一幅卷轴,徐徐展开时,一阵幽幽的墨香逸散出来,那墨香中又透着一股草木香气,十分特别。
有人讶异道:“这是什么墨?这样好闻?”
“这香气……倒有些像失传已久的青鳞髓墨。”
只有北湛微微皱起眉,他也闻到了那墨香,说不上来的熟悉,倒有些像他在书房平日里用的墨,只是没有这么重的草木气味。
随着画卷逐渐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幅画上,古旧泛黄的麻纸,上面画着两名衣袂飘飘的神女,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或手捧寿桃,或手执玉壶,灼灼若芙蕖,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又有一只仙鹤,头顶朱红,口衔松枝,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画而出一般。
忠义侯双目发亮,面露喜色,连声道:“好画,真是好画啊!”
众人也纷纷交口称赞起来,别管懂行的,不懂行的,都把这古月先生夸得有如天上仙人,神笔再世,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太子殿下那突然黑成锅底的脸色。
还是忠义侯察觉到了不对,他到底年老成精,但见北湛面色凝重,连忙收了笑意,小心问道:“殿下怎么了?”
北湛抬起眼,那双异于常人的深烟灰色的眸子扫向陆秉文,冷冷的,后者只是微笑示意,一脸无辜,北湛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