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天气忽然放了晴,一反前两日的阴沉,日光亮堂堂的,照得人眼花,到处都是一派明媚,街市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哪怕不做买卖,也都聚在一起晒太阳,说着闲话,小孩儿们打打闹闹,一窝蜂哄笑着跑过街头巷角,处处都热闹非凡。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十分舒适,玉茗忍不住眯起眼,好奇问道:“主子,咱们上哪里去?”
赵曳雪四下打量,道:“随便逛逛。”
盛京不愧是昭国的京师,放眼望去,尽是雄壮屋宇,路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各色店铺林立,茶坊酒肆,肉铺鱼行,吃喝玩乐皆有,令人目不暇接,有那么一瞬间,赵曳雪恍惚以为这是回到了六年前的燕京。
一阵谈话声引得她回了神,前面一家商行前,有几名家丁模样的人正在装车,其中一个年长的吩咐道:“对了,四儿,出来时三公子吩咐了,要去宝箓斋问一问刘掌柜,他要的那副献寿图到了没有?若是还没有,就换别家看了,快去快回。”
那个叫四儿的少年应了一声,拍拍衣裳上的灰尘,转身就走,赵曳雪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那辆马车,正巧看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陆字。
她拉了玉茗一把,道:“走了。”
赵曳雪跟着那个四儿穿过两条长街,远远地看见他进了街角的铺子,遂带着玉茗也跟着进去,才进门就闻见了一阵墨香,还有书卷特有的陈旧气味,入目是一幅大字,上面写着:处事要代人作想,读书须切己用功。
这原来是一家书斋。
绕过那副大字,便入了书斋里,一阵谈话声传来,是那个四儿的少年:“刘掌柜,三公子要的那副献寿图,有是没有?”
紧接着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陪着笑道:“陆三公子要的,怎么会没有?已托人寻到了,只是小哥也知道,最近天气实在不好,路上耽搁了,还要几日才能到盛京。”
那四儿不大高兴地道:“这可是要紧事,哪儿还等得了几日呢?眼看忠义侯的大寿就要到了,献寿图却还没个着落,你若是拿不出来,我们公子也要另寻他法,总不能在你这里干等着。”
那掌柜连忙解释道:“就一两日的功夫,忠义侯他老人家的大寿还要七日呢,一定赶得及,一定赶得及。”
四儿纠正道:“是六日半。”
“是是,”掌柜陪着笑道:“劳烦小哥转告三公子一声,请他一定放心,三日之内,我亲自必然把献寿图送到陆府。”
他好说歹说,那四儿才勉强答应,道:“我只将话回了咱们三公子,至于他如何决定,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掌柜笑道:“那是,那是。”
等他一走,那掌柜面上的笑就垮了下来,旁边的伙计小声问道:“那商队不是被截了么?三天时间,咱们上哪儿找一张献寿图来?”
掌柜愁得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店里还有旁人在,顺手一巴掌抽到小伙计的后脑勺上,对赵曳雪陪着笑道:“这位姑娘,不知想买点什么?”
赵曳雪道:“随意看看。”
店掌柜飞快地打量她一番,见她穿着不俗,面上笑意更盛,道:“咱们店里专做书画买卖,各色珍玩犀玉也有,您要不要瞧瞧?”
赵曳雪点点头,问道:“有没有祝赟文的字?”
店掌柜哎哟一声,一拍大腿,遗憾道:“姑娘来晚了,之前倒是有一本太玄帖,后来被陆三公子给买了去,您若是早来那么十日就好了。”
又是陆三公子,赵曳雪心想这还真是凑巧,她故作随意地问道:“陆三公子,是我认识的那位陆三公子吗?”
那店掌柜立即道:“这盛京里还有几个陆三公子呢?原来姑娘也认得他。”
于是态度也变得更加殷勤起来,但是那殷勤之中又多了几分忐忑,赵曳雪猜测,兴许是跟那伙计说的话有关系,她心思电转,大致能猜测出事情的原委了。
那陆三与店掌柜相熟,之前在这书斋里定了一幅献寿图,要给忠义侯送寿礼,掌柜托商队的人带了图回来,半道却被匪寇截了,如今眼看交货时间就要到了,陆三派人来催,掌柜却交不出献寿图来。
赵曳雪眼睛一转,笑吟吟道:“我不止认得那陆三,过几天忠义侯大寿,我也要随家人去贺寿呢。”
闻言,店掌柜便认定她身份不一样,神态也愈发恭敬起来,道:“原来如此。”
他语气颇有些干巴巴的,眼神闪烁,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虚,赵曳雪心中暗笑,只故作不知,道:“我方才听你们提起,陆三公子在贵店订了一副献寿图?”
店掌柜硬着头皮道:“是有这么回事,只是那图还在路——”
赵曳雪接口:“在路上被土匪打劫了。”
店掌柜顿时沉默,最后哭丧着脸,求道:“姑娘,小人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啊,那幅万寿图是东篱山人的真迹,小人千辛万苦,到处打听,才托人从临州买到的,光是买来就花了足足八十两白银,这是小人大半的身家了,倘若做不了陆三公子这单生意,小人这店就得关门大吉了啊!”
说到这里,刘掌柜悲从中来,低声求道:“请姑娘帮帮忙,千万别告诉陆三公子,还有三日的时间,小人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十分可怜,赵曳雪都有些不忍了,轻咳一声,道:“我倒也不是要去陆三那里给你告状,放心便是,这样吧,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听了这话,刘掌柜连忙擦了擦眼角,道:“愿闻其详。”
赵曳雪道:“我家祖上有不少藏书字画传了下来,说来也巧,里面正好有一幅图,适合献寿,倒是可以卖给掌柜,渡过这个难关。”
刘掌柜登时大喜,双目发亮,问道:“不知是哪位大家的真迹?”
赵曳雪想了想,道:“是古月先生所作。”
“古月先生?”刘掌柜有些迟疑,使劲想了想,拘谨地道:“恕在下见识短浅,从未听闻过这位先生大名,不知他是何方人士?有什么传世的大作?”
赵曳雪从容道:“掌柜没听说过他也正常,这古月先生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为人却十分低调,淡泊名利,一生之愿乃是游历天下,体察百姓,传授学识,他十数年前去了庄国授学,后又去了梁国,因结识了家父,故而作书相赠。”
刘掌柜肃然起敬,叹道:“古月先生真乃高士也。”
赵曳雪也叹道:“家父也十分敬仰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他的书画珍重收藏。”
刘掌柜小心问道:“那……姑娘将这位先生的画卖给我,不会惹得令尊不快吗?”
赵曳雪莞尔一笑,道:“掌柜如今遇到了大难处,若交不出图来,一生的心血都要赔进去了,还会因此失信于人,古月先生和家父都是仁人义士,想必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