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右肩痣(1 / 2)

“怎么可能。”乔稚欢笑着说,“我会游泳啊!刚刚我就是一不小心呛着了。”

叶辞柯摇头:“不。你骗不了我。”

叶辞柯在海边长大,是不是恐水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比如,真正恐水的人连淋浴喷头和水花都怕,被水迷眼之后会奋力挣扎大喊“毛巾”;再比如,真正恐水的人第一反应一定是口呼吸,因为真正心因恐水的人其实怕的是不安定的环境,他根本没办法和自己的本能相抗争。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最不会骗人。

“白染才学会游泳,你又恐水,我看明天的比赛还是算了。即使最后一名选曲也没什么,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乔稚欢立即潜入水下,隔着海水朝他笑,意思很明确:他真的不恐水。

他足足坚持了好几分钟才破水而出:“我真的没问题。以前我还有水下的节目呢。”

叶辞柯一语未发,掉头就要走。

“别!”乔稚欢拉住他的后襟,一触即放,“我不想开始前就放弃。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叶辞柯仍然背着他:“你要说实话。”

乔稚欢趴在板子上,细小的波浪将他拉来扯去,过了片刻,他小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最开始,乔稚欢是没有“恐水”这个概念的。

带他的经理人要求水下拍摄他也没多想,直到拍摄当天,经理人带他上了十几米高的海崖。

大海和泳池真的完全不一样,裹着冷风重重砸入冰水的那一刹那,他好像没入了无底的、冰冷的窒息空洞,里面深不见底,他只能在窒息中无尽坠落。

一直藏在身体最深处的恐惧忽然被唤醒,情急之下,他忘了憋气、忘了口吸气鼻出气,而是狠狠地呛了一大口海水。

他被捞上来后,整整昏迷了三天,那三天里,他的梦里全是一层层黑暗的、压抑的海底,只要挣扎利剑般的海水就会立即涌进咽喉,他从梦中惊醒之后,再度进入新的海底。

三天里,全是让他精疲力竭的梦中梦。

“……当时,我逼着自己练了好几个月,在海边尝试了上千次是有的。我以为我早就克服了。”

“紧张,可以克服。但有些本能恐惧,很难。”叶辞柯说,“这不怪你。你不用这么逼自己。”

叶辞柯和他分析利弊,节目组选这三个项目肯定是事先调查过的,每项运动应该都对应的有他们事先看中的人选,没必要拼第一,不如还是安全为重。

乔稚欢严词拒绝:“可我是队长啊!哪有队长带头逃跑的道理。”

叶辞柯无言以对。

冲浪板被海浪带到一片礁石前,苍黑的礁石吃了半边月亮。

乔稚欢撑着下巴看月亮,随口问了句:“叶老师,你最开始是为什么学跳舞?”

叶辞柯还没答,他径直补充道:“我是因为……我发现只要我跳得好,每个人都会很开心。就像我考高分、比赛拿奖、到处巡演……这些都不是因为我想要,而是因为我做得好的话,大家都会高兴。”

“为了大家高兴,为了经理高兴,为了喜欢我的人高兴……可来来回回我好像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我自己高不高兴。”

他回头望着叶辞柯:“所以我羡慕叶老师。你一定是因为喜欢舞蹈,舞台上才有那么澎湃的情感吧。”

“……是。但也不是。”

叶辞柯浮在他身侧,语气和海水一样温沉:“其实,我也有很久没有编新的舞剧了。”

《宙》和《Libo》虽然冷门,但在现代舞剧圈子里还是小范围地火了一把,尤其是《Libo》,许多相当严苛的艺术评论杂志一面对孤僻的叶辞柯猜测、讥讽,一面对作品毫不吝啬他们的溢美之词,所有文章的末尾不约而同都提到一句话,“即使我们严重怀疑编导本人是个疯子,我们也依然期待这颗发疯的星星带来的全新光明”。

但这句话就像是句诅咒一样,重重压在叶辞柯的脊梁上。

那些评论家没说错,《宙》和《Libo》那些破碎的、衰败的舞台创意的确来自于他自己纷乱的情绪,他天生就能从毁灭、破碎的东西上获得灵感,但有时候,他也会反过来自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像评论家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究竟是天赋?还是病?

他试着孤立自己,妄图摆脱那些想让他破坏、撕裂的情绪冲动,无数次想尝试新的东西,他却越来越没办法投入创作,编导、绘画、舞美,他的一切好像在一两年内,迅速崩塌。

他不是缺乏情绪,更不是缺乏创作。

他对着空白的画布和图谱册,无数澎湃的冲动在他体内冲撞,但却什么都画不出来,这比厌倦创作更让人绝望。

“我像被情绪困入一个怪圈,我能感到自己的世界在变窄。”叶辞柯说,“但我……无能为力。”

“没有的事。”乔稚欢冲他笑笑,“前几天,叶老师在我身上临场发挥的画,我觉得就很不错。热烈,张扬,很夺人眼球。”

……那是一年多以来,他画出的唯一一副新画,一气呵成。

没想到,那副画不是在画布上,不是在舞台上呈现,而是被一个活生生的人承载。

叶辞柯安静地注视他,顿了片刻,他忽然开口说:“你知道你的肩上有颗痣么?”

“有么?!”乔稚欢有些惊讶,拼命想往自己后背看,“在哪里?”

今天明明要下水,乔稚欢还莫名套了件白衬衣,轻薄的衣料早被润得半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漂亮的背半隐半透。

叶辞柯清楚记得那颗痣的位置。

他的指尖在乔稚欢后背肩胛处轻轻一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