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莫少珩,众人也是一愣。
但周正安的话也未必不在理,莫少珩解决了难民粮食问题虽然难得,但与他引起的国战导致的难民问题,也仅仅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莫少珩也叹了一口气,南一的身份不公布,他这罪名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这时,上位,圣人威严的声音传来,“此事暂罢。”
众人没有说话,周正安刚才的话虽然在理,但七日前,莫少珩答应七日之约时,他们认为莫少珩怎么也不可能完成,所以虽然没有明说但默认了他以此来免罪。
现在人家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你又来问责,多少有些故意为难的意思。
周正安怎的能像没事人一样故意说上这么一句?
莫少珩看了看周正安,这人有些蹊跷呢,突然笑了,向对方拱了拱手,“这位大人说得在理。”
噗!
真有人口水都喷出来了。
莫少珩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没看到朝中大部分人都没有提这事了,他还自己往刀尖上碰。
莫少珩心道,此时是没人提了,但大家心里的刺依旧在。
莫少珩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公布南一的身份还他一个清白,但如果不尽量拔掉众人心中的这一根刺,就算朝廷不对他问罪了,但以后他依旧寸步难行。
再说,周正安提出来的这个问题,不难啊,也就他耍耍嘴皮子的事情。
莫少珩突然对周正安道,“这位大人,我北凉贫瘠,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周正安:“……”
怎的突然转开话题有此问?
众所周知,他北凉贫瘠,是因为一向干旱少雨,水源不丰,没有足够的水源灌溉田地,产粮不够。
这是地理使然,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前朝的前朝,就有位陛下非要兴修水利,引河流入境,结果劳民伤财,水利才挖了个开头,就因众怒难平,亡国了。
前朝,也有位陛下有了这等心思,可最后也没有敢。
别说前朝,先帝也有这心思啊,毕竟是有利北凉千秋万代的事情,北凉太需要灌溉的水源了,但北凉的情况又不允许,只能望而兴叹。
莫少珩继续道,“我记得我们北凉有一条修了一个开头的运河。”
众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条前朝的前朝修了个开头的亡国之河,莫少珩该不会……
那运河动不得,那可是有可能毁灭江山社稷的大事。
连莫少珩名义上的老师范寇脸色都变了,莫少珩这是要惹出事端来,当即呵斥:“休要在言。”
莫少珩道,“老师何必惊慌,我也不过提上一句,诸位不应我,我还能奈何这金殿上的诸位不成?”
众人一愣,好像的确有些杯弓蛇影。
莫少珩继续道:“前人不敢修运河无外乎三个原因,一,粮食不够,二,征工困难,三,付不起工钱。”
众人心道,说得倒是在理,那因修水利而导致毁灭的王朝,可不就是没有粮食没有工人没有钱,还要强行修建,抓壮丁奴役百姓搞得天怒人怨,最后国亡了,运河也不了了之。
莫少珩朗声道,“但现在,时机已经成熟。”
“诸位大人想一想,现在是不是有大量的难民涌来了凉京。”
“我们现在借到了粮食给他们,但若是就这么直接给他们,他们停留在凉京外,又无所事实,会不会生出一些事端?”
“我们何不如召集这些难民去修那运河?让他们以工换取食物。”
“一来他们有事可做,就少了生事的可能,为朝廷省了麻烦,二来,他们也有了饭吃,不用在忍受饥饿,也会感激朝廷。”
“救济难民是朝廷的责任,但以工代赈未尝不可?”
三嘛,莫少珩没好意思说,作为难民,有一口饭吃就已经十分满足,这样就能活下去,工钱什么的要求极低甚至没有都有人愿意。
当然这太不人性了,莫少珩加了一句,“至于工钱,我不建议分文不给,但若是朝廷实在拿不出,可以承诺免去一些他们以后的税钱,一家子的税钱也是不少的,按照修建的时间长短来具体决定免除多少年的税收。”
凭自己的劳动活着,总比每日等着别人的接济活得有尊严。
修运河期间,朝廷也有了时间安排这些难民以后的去处,毕竟洵州什么时候能收回,他们什么时候能重返故里谁也说不清。
也算给朝廷解决问题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修建水利,对于我北凉来说,是功在千秋之事,可不可行,自然不是我莫少珩说了能算,还请各位大人自行估量。”
整个朝堂上都是莫少珩的声音。
等莫少珩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不仅解决了难民的问题,还顺带修了一条想修但谁也不敢修的运河?
莫少珩说的话有多诱惑人,恐怕连他自己都猜想不到。
虽然说其中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但莫少珩却将时机二字说得明明白白,这世上之事,最难的就是时机合适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没有这些涌入的难民,他们哪里来这么多工人,哪怕强行抓壮丁都抓不到这么多。
众人心里自然有一杆枰,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行性。
他们此时的确和以往的任何时刻都不同,粮有了,工人有人,工钱可以按照莫少珩说的抵税也不是不可,基本等于一文不拔……
当然,还是因为这条运河对北凉太重要了,诱惑力不是一点半点。
莫少珩看着众人的目光,突然说了一句,“莫看我,我就随便说说。”
噗。
差点没将人气得青脉都崩出来。
你倒是随口说说,但现在这情况是收得了场的样子吗?
连周正安,几度想要开口,都不知道怎么说起,因为现在谁还关心莫少珩啊,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修建那条运河的可行性。
他这个时候要是打断这些明显有些激动的大臣的思维,怕是要惹众怒了。
这么大的工程,其中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肯定是讨论不完的。
莫少珩一个劲地看外面,他中午还有一场文斗。
但现在肯定是走不了的。
果然,有人围了过来,拉他讨论。
莫少珩:“……”
他算是见识了一番北凉朝廷的风气了,都说北凉的圣人只在最关键的事情上做决断,其他时候都是任由朝臣自由发挥,现在可见一斑。
南离的朝堂就不是这样,一言堂。
但,莫少珩心道,这些人也忒不讲究了,刚才还仇视他来着。
其实他要说的也差不多说了,时不时提上一句而已。
只是他这时不时提上的一句他觉得正常人都懂的东西,很多却都是现代河道的概念,哪怕是工部的尚书都眼睛亮晃晃的。
南一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答案不言而喻,言传身教呗。
这一讨论,时间又过去了一些。
圣人直接说了一句,“散朝,下午再议。”
估计是要先找几个大臣开个小会议了。
北凉的朝议一般都是上午进行,甚至提前结束,下午在勤政殿办公。
圣人的这句下午再议,也就是说下午的朝议继续。
当然这和莫少珩没有关系,因为他又不是朝臣,是不需要参与朝议的。
周正安看向正向外走的莫少珩,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也有不少人看着莫少珩。
莫少珩就这么离开了?
虽然说莫少珩在完成七日之约时就注定他能安全走出金殿,但所有人多少还是有些恍惚。
资敌卖国,直接导致疆土丢失两大重罪,竟真的被莫少珩免罪了。
这怕是天下人也想象不到的结果。
肯定是有人不甘心的,但何人拦得住他。
也就是说,莫少珩今日从朝堂离开,哪怕天下人依旧骂他,但北凉朝廷不会再定罪于他。
但是稍微一想,贡献丝绸和棉给北凉朝廷,解决难民的粮食问题,为朝廷提案以工代赈,提出了兴修水利的可能。
每一件看似简单,但都是惊世之举啊。
这些合在一起,似乎也能勉强解释得通圣人为何不问罪于他的原因。
所以莫少珩的安全离开,虽然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当然莫少珩离开金殿,也没能直接出宫,他还得去勤政殿,和东唐皇子李垣,和北凉的大臣们,详细的将借粮的章程整理出来。
比如,虽然说的借足够难民一年的粮食,但具体多少,得有个数吧,比如五年还清,每一年还多少得清楚等等。
他不需要参言,但他是主要参与者,得起到一个中间桥梁的关系,得在旁边看着不是。
向金殿外走去,李垣和莫少珩并列着走着,看上去关系的确不错,两人交谈甚欢,脸上笑容满面。
只是要是有人听到两人在说什么,恐怕就不这么认为了。
李恒脸上带着微笑,“你承诺我东唐的事情何时兑现?”
“你若有一句虚言,就算你躲在凉京不出,我东唐大军哪怕闯入你北凉国门,亦要拿你是问。”
莫少珩嘴角都抽了一下,这世上最美丽的故事和传说啊,谁又能知道它们背后的真实。
真以为他文采盖世,能让堂堂东唐皇子一见倾慕?故事之所以传奇,是因为它不现实。
莫少珩也面不改色,朗月清风地说了一句,“莫急,我凉京多风情,殿下不妨多看看。”
李垣看了一眼莫少珩,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定要记住临江河畔的诺言,莫要负我。”
说完,昂首挺胸向外走去。
那青莲剑君也给了莫少珩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跟了出去。
莫少珩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他都能感觉到整个大殿内突然凝滞了的空气。
果然,莫少珩回头,就看到不少人张大了嘴巴。
天,莫少珩和那东唐皇子都发展到这等程度了吗?
刷刷刷地眼神看向了赵棣。
好绿。
今天的赵棣这一身绿当真是时宜得很。
有人居然走了过去,说了一句,“燕王,世上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更有甚者,“强扭的瓜不甜。”
这一定是赵棣的政敌,肯定是了。
关键是赵棣还真看向了莫少珩。
莫少珩:“……”
为何他头皮有些发麻?他要是现在说上一声,本就是乌龙婚约,着不得数,赵棣会不会直接拿剑劈了他。
着不得数那可也是还存在啊,赵棣的颜面今日怕是不保。
这尴尬的境遇可咋整!
莫少珩想了想,走向赵棣,然后从怀里取出一锭碎银子交到了赵棣手上,然后转身离开。
众人都看懵了,这又是在做什么?
倒是赵棣嘴角居然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日他宫里的花台里,他喜欢的花卉被人拔了种上了奇怪的作物。
一个小脑袋就跑到他面前,递给了他一锭碎银子,“我以这锭银子发誓,花不是我拔的,你要相信我。”
赵棣心道,这是让自己相信他?
但马上,赵棣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事后他发现,他的那些花就是那个小脑袋拔干净的。
莫少珩什么意思?
莫少珩哪管那么多,他已经跑路了,去了勤政殿。
恶狠狠看向李垣,“你的良心喂了狗。”
李垣:“世子哪里的话,难到我说得有假不成?”
承诺的确是有,他说一句莫要辜负他也无不对吧?
莫少珩:“……”
旁边的几个大臣咳嗽了一声,“我们还是将借粮的章程先理出来,两位觉得如何?”
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就别在他们面前狗血了。
莫少珩离开勤政殿,差不多快到正午了。
李垣给他的这点小麻烦他还没有放在心上,麻烦的是曾经为了让李垣相助,相互之间进行的交易。
能让东唐主动借粮,这交易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走出勤政殿,莫少珩又停住了,那个大叔居然又在。
莫少珩不禁上前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大叔在我北凉是什么官职?”
怎么感觉一天特别闲,每次都能在这里碰到。
中年大叔没答,而是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过了七日之约就在圣人面前替你美言两句。”
莫少珩来了兴趣,“圣人怎么说?”
中年大叔看向莫少珩,“圣人说,尽给他找事。”
莫少珩一愣,大概知道圣人是什么意思了,兴修水利的确是关乎北凉千秋之事,但其中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莫少珩为了脱险,在金殿上以此镇住了所有人,但只是一个可行性,实在有点不负责任了。
正如有一句话说得好,有人一句话,有人跑断腿。
估计不仅圣人,北凉六部都得忙活好长一段时间。
而且,圣人要是真打算修那条运河,需要冒非常大的风险,因为谁也不知道真的开始的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而且给圣人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难民不可能永远聚集在凉京外。
后世如何评价也无人可知。
莫少珩不知道圣人的性子,也不知道圣人是守成还是进取之君,所以也不知道圣人会如何选择。
不由得问了一句,“大叔,你觉得圣人会修吗?”
大叔沉默了,半响才道,“我北凉需要这样一条运河,如果有可能……”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先圣之言莫少珩好像昨天也说过。
莫少珩笑了,“大叔又不是圣人,可做不了这个主。”
然后看了看天色,“我得去和南离的人进行文斗了,时间要赶不上了,不然他们还以为我怕了他们。。”
中年笑了,“听说你和他们斗诗文,你却不能用诗文,这般比斗你都有把握?”
莫少珩说道,“既然答应了他们,自然是有些把握的,不然我去找虐不成?只是……”
“只是这场比斗后,大叔恐怕又得在圣人面前帮我说说情了。”
中年疑惑,“为何?”
莫少珩:“因为圣人若是知道了我赢的方式,定是想要拔了我的皮的。”
中年:“……”
一场宫外的文斗,和圣人怎会牵扯上关系?
中年看了看天色,“去吧,莫要让南离人觉得,我北凉人不守信。”
说完又道,“上次答应替你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你今日回府之后,便知道效果。”
莫少珩一愣,这大叔怎么学他,还打起了哑谜来了?
告别了大叔,向皇宫外走去。
皇宫外百姓,在看到了莫少珩走出来的那一刻也就知道了结果。
也就是说,莫少珩真的完成了七日之约,朝廷不予追究了?
为何会如此?
这岂不是天下间最荒谬的事情。
一时间居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相信这样的震惊会飞速地向凉京的每一个角落传播。
似乎也不需要莫少珩解释,因为一张红榜也在这时张贴到了皇宫外的告示栏上。
大概就是莫少珩进献丝绸,进献棉,为北凉独自借到了粮食,巴拉巴拉一大推。
意思就是,以功赎罪,既往不咎。
莫少珩心道,这也是南一身份不暴露的前提下,最好的解释了吧。
无罪一身轻啊。
至于朝廷的解释,凉京的百姓私底下买不买账,这又是另说了,毕竟朝廷也不可能控制人心。
莫少珩上了马车,南一正呆在马车里面,莫少珩问道,“你怎么来了?”
南一道,“我这不是担心少师。”
莫少珩一笑,点了一下南一的脑门,“粘人。”
然后又让人去给镇北王府报信,免得担心。
这才向乌衣巷驶去。
这一场文斗他得赢得漂亮,不然南离的使团走得怕是心不甘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