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想吻她。
周云锦先是一愣,随后在脑子里炸开一个巨大的烟花。
她倒吸一口冷气,瞠大双目,眼睁睁地看着陈牧雷的头低下来。
他勾着她的下巴让她动弹不得——可是他分明没有用力,她依旧动弹不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呼吸相闻。
周云锦吓得紧闭双眼,连躲开都忘了。
陈牧雷停了下来,也并没有推开她,兀自扬起一抹浅笑:“想让我亲?”
周云锦睁开眼,仓惶摇头:“我……我还没成年呢。”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于是她赶紧又补了一句,“成年了也不让!”
陈牧雷轻嗤:“那还不放开我?”
周云锦松开了他一些,但动作十分缓慢,好似还有犹豫:“你没事了吗?”
陈牧雷扬起眉:“我有什么事?你以为我怎么了吗?”他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又曲指弹了一下她脑门,“突然就过来投怀送抱,占我便宜?”
“……”被他这么一提醒,周云锦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唐突了,迅速收回手臂和他保持距离:“我才不是呢!我就是……就是……”
周云锦不知道怎么解释,突然看到无线取餐器亮了,接着就听见它嘀嘀响了起来。
“我去给你拿喝的。”
周云锦逃似的跑了,陈牧雷呼出一口气,像原本险些溺毙的人被一只手猛地拽出水面一般急促地呼吸……
相比她,陈牧雷更加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一离开,那种莫名的温暖也随之消弭,他居然还产生了那么一点儿不舍的错觉,差点想把她拉回来再抱一会儿。
这臭丫头,烦死了。
周云锦取好了饮品回来给他。
这一杯红彤彤又白花花的东西,看起来不怎么有食欲,陈牧雷没接:“小姑娘喝的玩意儿,我不要。”
“很好喝的,很甜,还很香,你试试。”周云锦把吸管插好递到他嘴边,一脸期待。
商场明亮的灯光照射下,陈牧雷终于从周云锦脸上发现了点儿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天真模样,她圆圆的眼睛里好像都泛着光彩。
真是……少见。
陈牧雷看着她,勉为其难低下头含、住吸管,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那张小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兴奋。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
“……这也太甜了。”又甜又腻的感觉从嘴里蔓延到胃,陈牧雷皱着眉躲开这杯可怕的东西。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反而逗笑了周云锦:“我只要了三分甜呢,就是怕你喝不惯。”
周云锦拔出吸管掀开杯盖喝了一大口,享受地张开小嘴发出感叹,又舔了下嘴唇上沾到的奶泡:“居然这也觉得甜?”
“你喝几分甜?”
“十分甜。”
“你心里是有多苦?”
“……”
陈牧雷死活拒绝再喝第二口,周云锦美滋滋地接手了。
礼物最终也没买成,因为雨势再度转大,回家的几条路都堵得厉害,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周云锦洗完澡,把卷子的错题重新做了一遍才准备睡觉。躺下的时候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揉揉鼻子,百般不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找感冒药。
药箱在陈牧雷床头柜里,周云锦站在他房间门口非常纠结。他睡觉没有关门的习惯,倒是省去了她敲门的麻烦。
周云锦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一点一点地拉开他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感冒药,又一点一点地把抽屉推回去。一切顺利,却在起身想走的时候险些踩到他的拖鞋,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周云锦一把撑到他的床边。
连她自己都觉得床垫振了一下,陈牧雷却还熟熟地睡着。
想起来他睡觉之前喝过几罐啤酒,于是周云锦的胆子大了一些,索性坐到半跪在他床边用手撑着头,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末了,叹了一口气。
大概知道他此刻睡着听不见,于是周云锦小声地问他:“陈牧雷,你会孤独吗?”
他的家人没有了,好像和陈琰的关系也不好,虽然还有朋友,但是没有人能代替父亲这个角色,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懂。
这个问题居然把她自己弄得难受了,周云锦歪头枕着自己的手背,悠悠地自言自语:“我会。”
……
背对着她的陈牧雷其实在她进房间的那一刻就醒了,应该说他原本也没睡着,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
本想等她出去,但这姑娘居然自言自语起来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陈牧雷回身,发现周云锦居然就这样趴在他床边睡着了,很难说她是没有危机意识还是真的信任他的为人……
总不能放任她这么睡一晚,陈牧雷把她抱起来准备送回她的房间。夜里寒凉,一有热源靠近,周云锦的手在无意识中松开了那盒药改抓住他的睡衣,还往他怀里靠了靠。
陈牧雷扯了扯她的手,可是这姑娘居然越抓越紧。陈牧雷才掰开她一根手指,就听见周云锦不满地嘤咛出声。
他不得不停下来,微微一叹:“……缠人,小祖宗。”
不想吵醒她,也出于某种私心,陈牧雷放弃了送她回房间的想法,就这样抱着周云锦回到床上,拉过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没想到在他最难撑过去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是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小丫头。
他不知道周云锦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是这样的。
陌生,又美好。
就好像他一直走在遍布荆棘的黑暗丛林,头顶突然出现了一道微光。
陈牧雷撩开她脸侧的头发,低下头,嘴唇动作极轻地在她额前碰了一下,那碰触里是说不出口的感激与怜惜:“一个人孤独,两个人……应该就不会了吧。”
似乎像是在回应他,周云锦用头蹭蹭他的颈窝,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再度进入沉睡。
新奇的感觉在心里滋生,像极了被需要,被依靠。陈牧雷贪婪地汲取那种感觉,手掌覆于她背后,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把她拥入怀中。
这一晚,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彻夜难眠。
头昏沉沉的,呼吸也闷闷的,恍惚之中好像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周云锦困极了,喝了一口喂到她嘴边的水把那东西咽下去,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周云锦觉得全身都不太舒服,她脑子蒙蒙地在被窝里坐了一会儿,揉揉鼻塞严重的鼻子,认命地垮下肩膀:果然感冒了。
不止感冒,她本来已经经期末尾了,淋了一场雨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
“倒霉。”
周云锦打了个喷嚏,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猛地回头看去——这不是陈牧雷的房间吗???
她为什么会从他的房间里出来……周云锦愣在原地,头发丝都竖起来了。
陈牧雷从外面回来,提着一包东西进屋:“睡醒了?”他把吃的放在桌上,脱下外套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发现周云锦还在地上杵着,“发什么呆?去洗漱啊,肚子不饿吗?”
周云锦突然惊醒一般,迅速跑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周云锦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她昨天晚上居然那样都能睡着!!!
所以……她是在陈牧雷房间睡了一晚上?
她睁大双眼,满肚子疑问:那他呢???
我的天呐!
她都不敢想象陈牧雷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又是用一种什么心情把自己抱上床的……
抱……周云锦抓住自己的头发一顿揉、搓,简直不能再细想下去了!
周云锦磨磨蹭蹭地从卫生间出来,饭桌前正在吃早餐刷新闻的陈牧雷神色如常。
周云锦闷着头喝着热乎乎的海鲜粥,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看都不敢看他。
她喝了几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海鲜粥的味道和她经常买早餐的那家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她拿过包装袋看了看上面的标志,暗搓搓地缩回手。
陈牧雷:“不好吃?”
周云锦忙摇头:“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海鲜粥了!”她又咬了一口卖相超赞的灌汤包,吸完里面香醇的汤汁,声音弱下去,“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喜欢吃我买的早餐啊?”
和她买的那些东西相比,他买的这些才能称之为美食,是舌尖味蕾的享受。
陈牧雷轻声嗤笑:“不喜欢也吃那么多了,现在问这个有什么用?”
周云锦撇嘴,小声嘟囔:“不喜欢早说啊,花了我那么多钱呢。”
“……你是想让我听到还是不想让我听到?”陈牧雷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无奈地说,“不想让我听到的话你就在自己脑子里想想就得了,不用非得说出来。”
周云锦噘嘴,心疼自己的钱。
陈牧雷抬眼看她一眼,明知故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顿时再好吃的东西也变得难以下咽,周云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挺……挺好的。”
陈牧雷嘴角要笑不笑动了一下:“是吗?我的床和你的床区别大吗?”
“……”周云锦脸都快埋碗里了。
陈牧雷放下手机:“周云锦,三更半夜溜进我房间,你是打算干什么?”
周云锦:“我只是不太舒服,想找感冒药。”
“哦,”陈牧雷点点头,“然后发现我比感冒药更有用?就干脆留下来了?”
还有什么比公开处刑更让人无地自容的吗?周云锦耳朵都烧红了,陈牧雷叹气:“真为我自己的人身安全感到担忧。”
“…………”他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吧?周云锦怒目狡辩:“那你可以叫醒我让我回去啊,谁让你没叫我还抱——”
周云锦突然闭了嘴,因为看到陈牧雷居然惊讶地挑眉。
“这你都知道?那我还做了别的,你知道吗?”
“???”
“比如,”陈牧雷手一摊,一副“你懂的”表情,“那些。”
周云锦反应了过来,人一僵:“你瞎说,我还……我还在经期呢。”
“那有什么关系,能做的还有很多。”陈牧雷故意说得含含糊糊,看她小脸由红到白,又由白到黑,不由得隔着桌子敲了她一记,“蠢蛋,我要是真想对你做点什么,还用等到昨天?”
这话没错,周云锦瞬间又放下自己脑袋里那些胡思乱想。“你以后别吓唬我了,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哪样的人?”陈牧雷从烟盒里拿了支烟。
周云锦捏着勺子发出抗议:“我还在长身体,能不能不要让我吸二手烟了呀?”
“……”
周云锦起身到茶几上把那盒戒烟糖翻出来放到他面前。
半晌后,陈牧雷明明一脸不耐烦,却还是把烟放回烟盒里。周云锦喝了口鲜香的海鲜粥,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别人怎么评价你我不管,但我知道你是好人。”
这下轮到陈牧雷表情一滞:“什么?好人?还能有人把这词用我身上。”
周云锦忽然想到了什么,再一次跑到茶几下面从一堆东西里翻出一把木头刻的手、枪。
“我早就看见这个了,你当初还拿这个吓唬我来着,真恶劣。”
陈牧雷把玩着那个木头玩具,眼神暗了暗。
他今天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周云锦壮着胆子问:“这个是小时候你给陈琰的吗?”
“不是,”陈牧雷摩挲着上面简陋又斑驳的木刻花纹,“是老陈给我的。”
老陈应该就是陈永新吧。
周云锦抿抿嘴,不敢再多问,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可是不说点什么又怕他陷入昨天那种难过的情绪里。
“我也有一个我爸留给我的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
她从昨天的外套里拿出来一个小东西攥在手里,犹豫许久才在他面前摊开手。
她手心里放着一个痕迹斑斑的警服领花,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些年头了。
陈牧雷不用问也知道这东西是谁的,他觉得那个领花有些刺眼,于是微微偏开视线。
“不过也不算是我爸留给我的,这是我小的时候在家里和我妹妹玩闹时无意中发现的,我妈说这是我爸的东西。”周云锦用指尖描摹着领花上的五角星,“我都不太记得我爸长什么样子,就只看过一次他的照片,后来搬家了,相册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周云锦难得会说这么多的话,陈牧雷静静地听这个女孩用温柔的嗓音讲自己的过往,神奇的是,在他脑海里仿佛有了画面一样真切。
“我妈基本不提我爸的事,等我长大一点儿之后才明白是因为周文斌——就是她在婚后的老公,她怕他不高兴。感情的事我不懂,我偷偷把这个东西藏了起来,经常拿出来看一看,只要看到这个就能想起我爸——”她顿了一下,“其实能想起来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只知道我不能忘记他,也不能弄丢这个东西,因为如果连我都忘记他了……”
周云锦眼里酸酸的,有什么东西汇聚在一块儿,在它们滴落下来之前,她抹了下眼睛,“……那他就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
妈妈不是她独有的,只有未曾见过面的父亲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周云锦只消沉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常,有些羞赧地挠挠头:“我好像说太多了。”
陈牧雷的视线落到那盒烟上,忍了忍,打开那盒戒烟糖拿了一块儿放嘴里。“没听你提过你妹妹的事,周文斌和你妈妈的女儿?”
周云锦脸色僵了一下,攥紧领花,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不等陈牧雷再发问,周云锦开始收拾碗筷,甚至忘记了他还没吃完。
这小姑娘的确有事,陈牧雷大胆猜测着,看着她仓惶逃去厨房的身影,他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这样对你,是不是和你妹妹有关系?她怎么了吗?”
周云锦机械地把剩下的食物丢进垃圾桶,紧咬牙关,眼眶泛红。陈牧雷上前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抬起她的脸,果然看到她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
“周云锦,你妹妹怎么了?”
周云锦别开脸,强忍眼泪:“你别问了。”
陈牧雷还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白政。
“喂?牧雷,听说你昨天去见我爸他们了?聊得怎么样?”
白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明亮,轻易打破了两人此时凝重的气氛。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多管闲事。”陈牧雷不悦,白政的电话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白政开着车,呵呵一笑:“我才没想管你们那些事呢,诶,我上次买给你的那条裤子穿了没?”
“没有。”
“为什么不穿啊?”
“裤-裆太紧。”
“……”白政噎了一下,“我快到你家了,找你玩。”
陈牧雷一惊,眉头一皱:“开车来的?现在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