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从紫渊峰接单人任务的时候,纵使是天生道骨天纵奇才的虞寺虞大师兄,也到底还是有些慌张的。
但既然是虞大师兄,紫渊峰上下又有这么多双眼睛,尤其是沈烨那厮看似端坐在任务处的木桌之后,面上饱含羡慕和鼓励,实则一双眼里闪烁的分明是“我看你行不行”的光芒,虞寺当然不能显露出半分不自然。
不就是这修行路上,他无论是引气入体、开光还是炼气,都比他沈烨早了几天吗?
这个人真的是小气得很,啧。
嗤笑归嗤笑,虞寺却也还是要在这个人的眼皮底下御剑而起,潇洒而去,再捏了手中传送符,去往那任务之地。
为什么不直接捏传送符呢?
――当然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御剑,而他沈烨还不能啊。
虞寺捏着手里的木牌,再捏诀御剑,结果连捏了三次剑才随他的心意而动,他不得不庆幸自己今日在往日所穿的便于挥剑的窄袖道服之外,又罩了一件宽袖外衣,挡住了他的动作。
小少年四平八稳地上了剑,头上的紫玉发冠如他这个人一样平平正正,整整齐齐,只是到底御剑的时日还不够长,行家里手只消看一眼就能看出,他看似站得如剑挺拔,实则浑身都有些僵硬。
虞寺是挺僵硬的。
实话实说,任谁站在剑上,再划过这样的高空,不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和适应的话,都是会恐惧的。
但他是昆吾山宗掌门的亲传,太清峰大师兄,就算恐惧,也不能有一分一毫显露出来。
沈烨看得仔细认真,到底看出来了些许端倪,他私下里可以和虞寺你呛我我怼你,但此时此刻自然不行。
不过沈烨自有办法,只见他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双手合拢在嘴边,对着虞寺的背影喊道:“大师兄你放心地去,我会替你照看好你的阿妹的!”
虞寺:“……”
虞寺想转身怒叱一声“少管我阿妹的闲事”,又想说“我阿妹吃你家大米了?不需要你照顾,你走开”,但在说这些之前,他得先转身。
……而他还没怎么熟练地掌握原地转身这个技巧。
所以虞寺只能咬着牙抬手挥了挥。
――他的意思是“滚”,但其他见之的弟子却自动领会了精神,觉得虞大师兄和沈大师兄果然关系极好,沈师兄不忘帮虞师兄照顾那个不成器的阿妹,虞师兄也没有理所当然,而是挥手示谢。
只有沈烨一人读懂了虞寺的意思,不由得在心底暗笑一声,依他对虞寺的认识,当然知晓他若是能转身,一定要怒骂自己两句,但他没转,肯定是转不过来!
嘿,就让他沈烨趁着虞大师兄出门做任务历练的这几天,飞速修炼破境,掌握天上飞的技巧,等虞大师兄回来,再在他周围飞个痛快,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御剑!
虞寺对沈烨幼稚的心思的一无所知,知道了也只会嗤笑一声,再回他一句“痴人说梦”。
总之虞寺这一路御剑而出,总算是有惊无险,离开了沈烨的视线,又觉得自己的御剑之术比起之前精进了许多,心中不由得有些满意,再掏出传送符,去往任务之地。
既然他才炼气不久,便是以他之能,比起同境界的弟子都要厉害许多,师门自然也是不会给他太艰难太危险的任务的。
再换句话说,此时距离上一次名为蚀日之战的甲子之战还没多久,世间妖物几乎已经被扫荡一空,据说就连那妖皇都陨落在了其中,就算想要找些厉害的妖出来也难。
如此想着,再想想之前几次与前辈们一并出任务时,确实并不多难,虞寺也稍微放松了些心情。
更何况,此次或许是特别关照,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任务地点在青芜府,而青芜府恰是虞氏一族的地盘,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虞寺却没有什么回家看看之类的想法,倒也不是迂腐地觉得修仙就要断情绝义,纯粹是因为虞兮枝到现在还在开光境,他怕回去了家里人问及,他不好说谎,而虞兮枝却要因此被家里人以家书相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虞寺虽然头疼自己这阿妹怎么越长大,性格与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样子就越不像,也不知何时能够变回小时候的样子,却觉得她到底是自己阿妹,他若是还不偏袒些,恐怕世上真的处处对她是责骂了,所以到底还是决定过家门而不入。
青芜府内有江河名永虞。
所谓永虞河,这名字自然便是某一日虞家家主起的,其意一目了然。
虞寺小时候便在这永虞河边长大,说起来其实距离现在也没过几年,但既入仙门,再回首站在昔日玩泥巴的地方,到底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而此时此刻,永虞河也早已与他印象中的不同,只见河水清清,画舫漂漂,永虞河两岸小楼栉比,灯笼随着河风摇曳不已,而此刻天色恰逢稍暗,便见河边这些灯笼此起彼伏地点起,又有些虞寺不太能适应的脂粉香气飘起,莺歌燕舞,端得是一片灯红酒绿。
酒绿,虞寺的脸色也有些绿。
无他,他虽如今不过十四,却到底出身名门虞氏,便是入了清净仙门,见识也早已多广,自然知道面前这些红红绿绿是什么玩意儿。
捉妖一事,修道者都喜欢图个清净,最好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又或者深夜静静,悄无声息便完成任务,事了拂衣去。
这种烟花眠月之地,恐怕通宵都亮着灯笼,有人难眠,想要不知不觉,恐怕是有些难度。
虞寺在心底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在河边树下驻足叹息,却也有人在河中舫上掀帘看他。
穿着红衣的小少女悄悄从窗帘后露出一只眼睛,这是她第一次随着师门的长老前辈们出任务,小时候虽然也时常出门,但随着修炼任务的日益繁重,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间繁华了。
而长老们到底都宠着她这个全师门的小师妹,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说人间繁华最是迷人眼,可她们本就是音修,若是心中真的少了太多七情六欲毫无波澜,又如何抚琴奏乐?
于是风晚行的目光便从一侧画舫上勾勒而过,看河看水看涟漪,看倒映水中的殊色,看石桥上绘制的粗糙石雕,看岸边垂柳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