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沉大陆至西,有金光蔓延数百里,释法普渡,方圆数千公里中,都尊释敬释信释,再立起无数庙宇琼楼,供奉千万僧人行走其中,渡一切恶,渡一切厄。
香火缭绕不绝,诵经的声音也不绝,日日夜夜响彻此方土地。
既是此方土地,便是地上地下都絮絮叨叨,绵延不绝。
虞兮枝有些震惊地捂住耳朵,再试图用层叠的袖角盖住耳廓,然而那些无数缭绕的经文声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钻入她的脑中心中。
“渡缘道这是在打造释法众国吗?”她从莲瓣上向下俯瞰,于是此间诸地看得更加清晰。
她看到衣衫褴褛之人跪地叩拜,还要将这样攒下的铜钱放进僧侣化缘的碗中,看到许多人倾家荡产也要去那庙宇之中供一盏来世灯,又看到有人叩拜前进,如此迢迢,向着渡缘道无量山的方向坚定而去。
“宗门与宗门之间总是有区别的。昆吾山宗庇护一方,以剑杀出一片尊重,因而昆吾附近的罹云几郡人人习武,男女老少都佩剑,抑或以剑为家徽装饰。同理,九宫书院周遭郡县都重文,爱读书,而西雅楼周围的人则以丹丸为尊。”谢君知的声音在一侧响起:“渡缘道所修所愿,是积攒今生功德善行,只为转世入六道轮回中的三善道,以如此来世愿景来度化世人,以断诸烦恼永离生死,所以才会有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虞兮枝眼中一开始的轻慢之色慢慢褪去,她被缚仙索捆过后,元气到底伤得严重,是以开灵视也有些吃力,但她还是眨了眨眼,再努力重新去看此方山川。
山川有力。
叩拜有愿力,供灯有愿力,塑像有愿力,为庙宇琼楼刷一层又一层的金,是愿力,便是家徒四壁,供奉一炷香,也是这般功德愿力。
信徒的愿力,不分高低贵贱,只分心诚与否。
这重重叠叠的愿力向着至西至璀璨之处汇聚而去,再将那一处变成真正拥有浓到化不开的释光愿力的无上释国。
那样浩然的功德,便是丝丝缕缕地露出来了几分,也足够让每一位僧人有金光护体,更何况,此时此刻,他们所乘坐的莲座,根本就几乎是浸泡在这样的功德之光中。
有的地方修剑,有的地方修符,有的地方修今世,有点地方修往生。
这本就是人世间。
她便是再厌恶渡缘道,却也不能真的被这层厌恶蒙住了眼,不去看这人间。
修什么,信什么,固然有周遭环境的影响,却到底是自己的选择。
古往今来,并不乏有人出身于释道世家,却执意握剑,也有人分明天生擅长画符,却偏偏要去读万卷书。
这从来都是世人自己的选择。
所以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应当被尊重。
看多了这样的色泽,虞兮枝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觉得双目有些酸涩,她用力眨了眨眼,却已经有一只手提前覆盖住了她的双眼,降下一片氤氲:“你已经是大宗师境界,再去看山川脉络,便有窥天机之意,看久了,对你不好。”
谢君知的手依然微冷,反而给她酸涩的双眼带来了些凉意,肌肤如此若即若离地轻微接触,反而让虞兮枝刚刚稍微降下的脸颊温度又重新炙热了几分。
她又想到了方才的吻,不由得耳尖微烧,有长风吹过,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她的睫毛在谢君知掌心划过,带来一阵微痒,谢君知微微动了一下手指,风却将虞兮枝更多的碎发吹拂到了他的手腕上,如此缠绕蜿蜒而上,带来更多的细碎柔软。
有洪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经文诵念的声音更盛,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乘这莲座,走过千里路,再到了无量山的上空。
万千烛火将此处照耀得难辨昼夜,有些许特殊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想来是那千万蜡烛燃烧与香炉袅袅混合出的味道。
莲座悬停之时,带来了一片风。
风吹得烛火飘曳,再拖出奇妙的影子斑驳之色,经文声大盛,无数人影却在这样的摇曳之中,如潮水般从无量山步步退后,只留出一座金光璀璨的空山。
妖狱便在这无量山山底。
了空大师宝相庄严,双手结法印。
又有一十八名僧人从渡缘道九座山上各自踏出步伐,环绕于了空大师四周,再齐齐做出与了空大师一样的手势。
虚空中有肉眼可见的波纹出现,金光打在那样的波纹上,便仿佛一层瞬间铺开的,有繁复金色花纹的法阵。
了空大师口宣佛偈,双手缓缓交错,再指向座下无量山。
地底隐约传来了某种轰鸣声,那种轰鸣像是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呜咽,也像是阴恻恻的咆哮,更像是被尘封太久的某处无间地狱突然打开了门,放出了须臾其中的声音。
无量山开。
山上是释光万丈,山下是无尽深渊。
“谢施主,虞施主,请。”了空大师端坐莲座之上,翻腕遥遥一抬,便有一条金色的路从那无量山开的深渊通向了两人的脚边。
然而那路却并非真正纯金,而是从璀璨的金色,慢慢变成了无望的黑,再与那深渊融为一体。
谢君知向下望了一眼,再抬眼看向了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