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长公主府的秘密
清晨,长公主府。
养心阁的花园里摆着两张矮几,矮几上个是一张古琴。首座上的琴师是筱绡,下座是苏馨。
苏馨中规中矩的坐着,瞪大了双眼看着身前的琴,似乎极为认真。只是她灵动狡黠的眼珠子偶尔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整个人都带上了笑意。
筱绡曾是湖州如意楼的头牌——如意楼是千玉楼旗下的诸多产业之一——后来被玉卿荭“赠送”给了顾月敏,从此就成了长公主府的琴师。
尽职尽责的夫子筱绡自然早把某人的懈怠看在眼中。
不是苏馨演技不佳,而是筱绡这些年来看着她长大,对她的小动作是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偏头,一个眼神,筱绡夫子就能知道这个学生又在开小差。
只是她虽然敬畏长公主府的两位主人,但作为师长,仍须对两位贵人的孩子行督促之责。
“小殿下,你又走神了。”
十三岁的苏馨在顾月敏的熏陶下已经懂得撒娇耍赖、转移注意力等手段来对付身边的人。只见她乖巧的笑着,眼神无辜,语气崇拜中夹杂着娇声娇气道:“筱绡,我只是在想当年您给娘亲弹的那首曲子嘛!”
听她提到此事,筱绡严中露出几分敬佩和怀念。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月敏的时候。
那时候,在湖州如意楼的她,还不是名震南蜀的琴师,只是卖艺求生的青楼头牌;顾月敏也不是倾国倾城的长公主,而是前去青楼“抓奸”的小女子。
那天,她们在房中商议此曲。她弹琴,为顾月敏的舞配乐,准备歌舞之时,往往只需要一个提示,就能明白对方的打算,当真是音中知己,世间难求。
她曾想,这样的女子,到底要何人才能配得上?那个不苟言笑、正儿八经来青楼办案,连逢场作戏的城府也没有的少年,如何能让她倾心相待?
直到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才知道,原来竟是威震天下的驸马爷!
原来,这位驸马还是一个女子!
原来,驸马爷是如此的深情!
筱绡身在秦楼出淤泥而不染,顾月敏出身皇室却温文尔雅,二人金兰之交,八年多以来,研究音律,名为主仆,实为知音。筱绡虽然成了南蜀第一琴师,却依旧在长公主府做一个小小的西席。
忆及当年那一曲天籁之音,筱绡不禁手痒,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弹奏起来。
苏馨见转移注意力的计策成功,贼兮兮的笑眯了眼。
“呐,夫子,我去爹爹的书房找琴谱!”
雅乐无法传进急着下课的少女耳中,筱绡只得无奈道:“去吧!看你在此间如坐针毡,想必心思早已不在此。”
一曲完了,筱绡心有所感,又构思新曲。寻来纸笔,一边弹奏,一边写下曲谱,慢慢修改。
“夫子!夫子!”身后有人低唤。
“嗯?”侧头看去,“是陆潇啊!”筱绡笑了,“你怎么来了?”
“夫子,你知道的,心儿她……”陆潇露出几丝甜蜜的苦笑。
筱绡也明白过来。半个月前,据说陆潇和朱慕清在益州郊外的竹林大战一场,之后“惺惺相惜”的喝酒,醉的浑浑噩噩的回来。从那日起,这位驸马爷的嫡传弟子就被门房的丰二郎拒之门外。
筱绡很是惊讶:“谁放你进来的?”小公主下了禁令,陆潇在长公主府已经被列入黑名单,谁敢抗命放她入府?
陆潇嘿嘿一笑,举起手里的一张面具,在脸上一贴,再戴上头饰,道:“易容术的简易版,师父教我的!”面具贴上,果然变成了另外一人,一看就是元十三的独门手艺。
筱绡心中摇头。虽然这易容术惟妙惟肖,但丰二郎是谁?十几年的老斥候,跟着驸马爷这么多年,什么伪装认不出来?何况陆潇还是熟人!只是体谅小孩子闹别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放她进来罢了!丰二郎相比现在正在和那群退役的军士等着看俩小孩儿的“表演”呢!
陆潇去下面具,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问道:“夫子,可知心儿去哪了儿?”
“心儿说要去书房找琴谱,不过……”
陆潇急切道:“不过什么?”
“过一会儿该是给大长公主和夫人请安的时辰了,心儿或许是去了北苑……”话未说完,陆潇已经冲了出去。
这孩子,毛毛躁躁!
不过,生在太平盛世,真好。
筱绡微微一笑,继续拨弄琴弦。
陆潇对整个长公主府了如指掌,当然,这得归功于从小陪着苏馨上蹿下跳:躲猫猫、去厨房偷东西吃、翻墙出去玩儿、倒卖长公主和驸马的宝物珍藏换零用钱、戏弄侍卫侍女……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都给陆潇二人蓦地清清楚楚,附近几条街的每一个巷子也了若指掌。
长公主府北苑,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被苏馨冷落了半个月,她哪里还不明白是苏馨在故意惩罚她?可她已经解释过数十次,又深刻检讨绝不喝醉,为什么苏馨依旧不原谅她呢?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但却再也止不住对这小狐狸的四年,连最痴迷的剑法都让她丧失了兴趣,于是心一横,趁师父和长公主出门,冒着被重罚的危险把驸马府禁地机关密室中的□□头了出来,直奔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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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陆潇躲开侍女侍卫,施展轻功。龟息功,偷偷摸摸的钻进北苑。刚走到院子,便发现某处草丛中蹲着的小小身影,不是苏馨还能是谁?
她蹲在一块草丛中的假山后,一根竹管儿靠着假山和墙角,一端连着主卧房,另一端在假山后。苏馨就窝在假山后,眼睛一眨不眨的往竹管儿里看去。
陆潇不知道他在干嘛,却不敢叫她——万一引来侍卫撵她出去就完了!
陆潇悄悄潜过去,快如闪电的出手,捂住了苏馨的口鼻,苏馨身子僵了一下,很快软了下来,侧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陆潇讪讪放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馨若无其事的转头,继续盯着竹管,仿佛那里面有什么有趣儿的事。
苏馨来这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自从数日前爹娘把皇姑奶奶和皇祖母接回来,长公主府就变得很热闹。那群长得很好看的人据说全是宗师高手,那个漂亮的姐姐竟然是爹爹的师祖,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哥哥竟然是成伯伯的爹爹……是不是武功练到了宗师境界就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好看?
除了爹爹娘亲,她最喜欢的就要数她的皇姑奶奶、大长公主。但它不叫大长公主“皇姑奶奶”,而是叫“嫦依”。爹爹娘亲说她没大没小,但是顾嫦依喜欢她这么叫,苏馨也特别喜欢这称呼——嫦依分明那么年轻,看起来和爹爹娘亲差不多大,怎么能叫“姑奶奶”呢?
皇祖母……苏馨有点怕她。
年轻皇帝顾睿“追封”皇祖母为“皇太后”,这里知道内情的所有人都不点破她的真实身份,只称呼她为“夫人”。
苏馨从小就是一个直觉超强的人,她潜意识的感觉到,那位美若天仙的皇祖母是一个特别危险、可怕的人。皇祖母总是面带微笑,那笑容亲切而柔和,整个长公主府,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可苏馨就是怕她。
怕她,却又忍不住想要亲近仰慕她。
她的笑,如沐春风;她的眼;深不见底;她的话。洗涤人心。她的优雅。在一颦一笑之下,她的高贵,在举手投足之间。
苏馨蹭听墨兰说过皇祖母做的一些事,她觉得皇祖母就像站在人群顶端的神祗,比娘亲还要厉害千百倍,满心的崇拜和仰慕。只是她却怎么也不敢靠近,因为她时常能感觉到,皇祖母看人的眼神虽然温柔亲和,但其实却暗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当她看着爹爹的时候,总有种审视的味道在其中,就连看向娘亲的时候,也有着难以察觉的严厉和督促。
连一个眼神都能含有如此多的东西!这种发现让苏馨更是又敬又怕。
可最后,苏馨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每当皇祖母看着嫦依的时候,所有的让人害怕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只留下暖暖的、软软的柔和,娘亲曾说,那叫做“爱”。
所以,每次苏馨给皇祖母请安,必定要等到嫦依在的时候。这个时候,姑姑在皇祖母的身边就如同置身于清晨初阳下的花丛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温柔,让她感觉十分舒服。
皇祖母和嫦依是住在一块的,起床之后,嫦依回去和爹爹练剑,皇祖母会和娘亲说话。苏馨想要在皇祖母和嫦依同时在的时候请安,就要早点来北苑。
数日之后,苏馨发现了第二个秘密——
这时还是清晨。
原本不管挂法学院必定天不亮就早起的大长公主已经荒废了晨练半个月。本该练就的时候,大长公主将晨练挪移至卧房。
苏馨察觉了这个秘密,于是从小喜欢钻研“奇技淫巧”的小公主拿出了学自元殇的高超机关术,亲自做了这个原始的“摄像头”,猫仔卧房外瞻仰自己皇祖母和皇姑奶奶。她对这两位在民间充满传奇色彩的亲长有着深深的好奇。
有着四岁起就时常被爹娘喂一嘴的狗粮的经验,苏馨同学早已练就天崩地裂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心境,倒是旁边不知所谓的陆潇、陆盟主有些纳闷儿。她总觉得,偷窥师长的私密乃大不敬之事,且行事未曾正大光明,终究有小人之态。
“那你到底去不去。”苏馨抄着手看她。
“……去。”
师祖啊,徒孙对不起您的教诲!
然而陆潇也莫名的觉得有些兴奋。这种被逮到肯定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情,流着泪踏出第一步之后还挺刺激的呢嘤嘤嘤……
苏馨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指了指竹管让她看。
还没等她凑近了看,苏馨已经拧开了另一根竹管,里面传来微弱的对话声。
“……来,喝点水。我刚用内力温好的。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可饮茶!你,你干嘛这么笑?笑得再好看,那也是不能饮茶的!乖了,等几天,小墨给你做的花茶弄好了,你可以喝一点花茶……”
陆潇心中一动。素常严肃正派的师祖这般小心讨好的说话,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深情。
满心好奇的从第一个孔眼里望进去,正好看见斜前方一张大床上,一对绝世美人靠坐在床上。
其中一人正是她的师祖顾嫦依,顾嫦依正搂着夙沙悦容,两相偎依,温馨美好。
……
顾嫦依不知自家两个后辈是如何的胆大包天。她让夙沙悦容靠在自己怀里,端着装了半杯白水的茶杯喂她喝。怀里的人便就着她的手慢慢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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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茶杯后,顾嫦依便靠在夙沙悦容的肩上,就这样搂着她的腰,微闭着眼睛,感受着她的心跳,面带满足的微笑。
这般幸福美好,过去的那些心痛得过去,真真仿佛是在梦中了。
先天顶峰的内力洗涤,让她们的肌肤如少女一样细腻柔软,泛着粉色,娇艳欲滴。这样同床共枕、相互依偎,真如同回到了年少的岁月。那些年,她们这是这样坐着耳语,只是那时候,顾嫦依只知争强好胜,对她痴缠耍赖,哪里知道相聚的时光有多么的珍贵?
“容儿……”顾嫦依唤道。
“嗯?”
“和我说说话嘛……”
夙沙悦容轻笑出声。这位绝世女子的脸色带着一丝久病新愈合的苍白,但两颊飞扬着红晕,笑容中充满了令人心跳加速的魅惑。
随着她的笑声,顾嫦依感到肩膀在颤动,酥麻瘙痒,忍不住动了动肩。
“我声音这么难听,你不嫌腻啊?”摸索着捏了捏那人的脸颊,溺在怀里的人,反而得意。
“这般好听,怎么会腻?容儿,你再说说话,这些年,虽然我都有说给你听,可你都听不到,也不跟我说话,是不是得补偿我,和我多说些话?”
顾嫦依趁机耍赖撒娇,却不见夙沙悦容眼中满溢的怜惜和深情。
十三年。五年的绝望,八年的希冀。夙沙悦容的假死,用自己的生命和顾嫦依的情谊做赌注,结果全盘胜利。
然而赢了的夙沙悦容却难以开心。
没有人知道,夙沙悦容到底是如何谋算,也没有人猜得透夙沙悦容究竟有没有把握救活自己,更没有人知道,她是希望心上人在心痛中爱上别人,还是在绝望中等待她的归来。
顾月敏曾叹道:“或许,娘亲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一场听天由命的赌博啊!”
“嫦依。”夙沙悦容唤了一声,“我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给顾嫦依准备了一百份生日礼物。分别的十三年之后,她回来了,这些礼物对于顾嫦依却依旧还是秘密。
“我都藏着呢!”顾嫦依抬头和她对视。满含笑意的对上她宠溺的温情。
她覆上了顾嫦依的脸庞,“嫦依,我们再不要分开了。”
她这样聪明的人,如何想不到顾嫦依这些年来的苦楚?她本是天之骄女,□□皇帝唯一的嫡女,尊贵无比;她本是洒脱豪迈,笑傲江湖的女侠,世人膜拜;她本是轻佻飞扬,在阳光下欢笑,有着让天下人羡慕的幸福。
紧紧是因为夙沙悦容,因为夙沙悦容爱上了她,挖了一个埋葬双方的陷阱,于是沦丧……
从相识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风风雨雨,权谋兵乱,经历了风霜让眼前的她褪去了青涩和纯然,岁月的痛苦在她的眼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沧桑。
“嫦依。”夙沙悦容忽然莞尔一笑,“你是我的。”你不是属于顾建坤的妹妹,不是属于睿儿的姑姑,也不是属于朝臣们的大长公主、镇北将军,更不是属于那些莺莺燕燕的倾慕对象,你只属于我,是我用了明的暗的诸多手段坑蒙拐骗弄到手的猎物!
顾嫦依这时候香玉满怀,哪有多大心思想她话中的深意,在她唇上点了一点,嘻嘻一笑,“你也是我的。现在谁也抢不走你!”皇帝哥哥也不行!哦,对了,现在是太上皇了。
和夙沙悦容在一起,顾嫦依的智商立刻下降。从小,只要和夙沙悦容在一起,就不需要她动脑筋,任何难题都能得到解决的提示,她只需要听从夫人的指示就够了。
除此之外,爱情也会使人盲目……当然,夙沙悦容、顾月敏等妖孽不在此列。
顾嫦依的吻刚刚离开,夙沙悦容便翻身按住她的肩,微微俯身,鼻尖与鼻尖相触,额头与额头相抵,眼神相对,鼻尖轻轻摩擦。
这一盘感情的棋,她下了二十多年,是她下得最久的一盘棋,就连她自己也成了棋子。
今时,方能落子收官。不算胜,也不算败。然,有眼前人,足矣。
还是少女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拥有她,奢望着,有一天,这个人会毫无保留的爱上自己,会为自己开心、难过。伤怀,以及幸福。如今睁开眼就能见到她,伸出手就能触摸她,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开心的呢?
分别十三年,顾嫦依成熟了,也更让人心动,让她更沉溺。到底谁爱谁要多一些?真要以这个为赌注,或许,这将是她一生中唯一的败绩。
夙沙悦容的眼神逐渐迷离,笑容越来越妩媚。顾嫦依看得心动,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回味昨晚,忍不住伸手想要拉开那片碍事的衣襟。
夙沙悦容笑意里闪过几分童真和狡猾,挡住她的手腕,伸手手覆在她的脸颊,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唇上,笑道:“我听说,陆潇的娘亲每个月都会来咱们府上吃饭?”
顾嫦依硬生生被打断了旖旎,差点憋出内伤,她这是的感觉就像十年前而自己打破了一个碗,十年后正饥肠辘辘面对满座子美食的时候,主人不让动筷子,偏偏要理论这个已经被她遗忘的干干净净的晚。
再看心上人那戏谑笑容,顾嫦依哪里不知道这人是醋劲儿犯了?容儿表面温柔贤淑,胸襟开阔,其实都是骗人的!这么多年来她早看明白了,此人就是个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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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儿,我和她断然没有丝毫逾越之处,更无半分情意……唉不对,我与她也算是兄弟,咳不对,是姐妹亲情……好像也不大对……诶,你知道的,她是潇儿的娘亲,亲戚之间嘛,免不了时常走动,因着都为了孩子……再则,又逢旬末,举杯畅饮……错了,是小酌,举杯小酌,我可未曾多喝!你放心,这些年我功力更进,少饮不伤身……嗯,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了,是交际往来……我说不明白,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明明是正常人情往来,另有徒弟侄女等一起会宴,解释起来怎么越来越有种心虚的感觉呢?
夙沙悦容的手指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唇瓣的摩擦,热气喷在手指上,有些酥麻,有些动情,却忍住,收回手指,转而戳了戳她的鼻尖,嗔道:“这府上亲戚的走动暂且不论,可府外怎的还有那许多‘姐妹’?——远的,在晋阳的千玉楼楼主玉皖阗;近一点,岳州镖局的袁娥;和你称兄道弟的张武峰张大侠,和你金顶论剑的峨眉派丁逸师太,每年送你醒酒药的黄泉谷药师吴小小,还有肖门的曲夫人、秦氏商行的秦二小姐……”
夙沙悦容掰着指头一个个细数,丝毫不带停顿,记得这般清楚,仿佛在心中早数过不知多少次。
这位威震天下的女将军王都快哭了!心上人脾气比千军万马还可怕、心眼儿比针尖还小是怎样一种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