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夜晚,湿润的海风夹着咸咸如血腥的味道。
顾月敏半掩罗裳窝在元殇的怀里,胸口双肩露出来的春色让这个房间显得有些燥热。但是顾月敏敛着眉睡得那样的沉,元殇竟狠不下心来深吻她,只能,轻轻的在她唇上一触,将她牢牢地搂在怀里,将她的满身心都融在自己的领域。
一个时辰前,元殇终于从头至尾明白了一切。
用旁白来诉说,不过就是三两句的事,然而,从顾月敏的视角来看,确实却是那样深入骨髓的痛。
顾月敏还只得六岁的时候,就被姑姑顾嫦依打通了任督二脉,并且一刻不放松的留在眼皮子底下学武强身,还细细督导哥哥顾睿,告诉他妹妹天生有疾,性命艰难。顾睿的小脸蛋儿泛着坚毅的光,用他小小的手提起他并不喜爱的剑。因为他说:“我要保护娘亲和妹妹。”
顾睿和顾月敏一胎双生,亦同样是个聪明的孩子,小时候古板得像后世大贵族的小少爷,吃苦耐劳一点儿不像个孩子。直到渐渐长大,才学着顾嫦依的性子用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来保护自己。
同样是夙沙悦容的孩子,只因为她的遗传病,只因为她是女孩儿,所以被顾嫦依抱在怀里;而顾睿,就得拼死拼活的学习文韬武略,辗转于江湖朝堂,策论兵法样样不少,和太子长兄一样作为一个遮风挡雨的哥哥而存在。
双胞胎本就生有灵犀,这样的哥哥,他的骄傲,他满心的怜惜,都真真切切的传达给了顾月敏,他心目中唯一的妹妹。
对于顾月敏兄妹来说,娘亲夙沙悦容是一个泰山压于顶亦喜怒不形于色的神仙中人,娘亲一切可以看得出端倪的情绪波动都来自于这个每天都抱着自己满面笑意的姑姑。
顾月敏从小到大见父皇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在她看来,夙沙悦容和顾嫦依才是她和哥哥的双亲。
她记得顾嫦依抱着兄妹俩骑马,记得顾嫦依板着脸孔监督自己和哥哥练功。甚至于,她和顾睿最喜欢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然后看顾嫦依炸毛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以及娘亲难得的露出无可奈何却又宠溺幸福的表情。
每到这时候,夙沙悦容总会不动声色的嘲笑顾嫦依小孩子气,然后顾嫦依反驳,夙沙悦容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的打压,顾嫦依跳起来厚着脸皮耍无赖。而到最后总会是理屈词穷的顾嫦依“蛮横”的倚仗步入先天的高超武艺把夙沙悦容关进卧房去,非得在另一个战场上让某人缴械投降。
顾嫦依每到最后总会不屑的说:“甭以为你是才女我就怕了你了!你没听说过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夙沙悦容这时就会一脸‘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震惊神色:“呀?嫦依何时也会引经据典了?”
顾嫦依眼神色色的瞄了一眼夙沙悦容丰满的胸前,不怀好意的说道:“被你这块儿墨给染黑了!”
夙沙悦容却看着书桌上那块下属进贡的香墨,笑道:“呵呵,是了,难怪最近你身上有南山檀墨的香气呢……”
顾嫦依从来是脸皮厚比城墙,冷笑一声,满脸得意,似是开创了无边伟业,说道:“这不是南山檀墨的香气,是昨夜风云汇聚之时沾在我指尖的琼蜜香味。”
不管多么算无遗策机智无双才华横溢,一样的要被这样露骨的话羞红脸,然后认命的被顾嫦依不管不顾的抱进房里白日宣淫。
而顾月敏兄妹,就从初始咬着手指的满心疑惑,一直到后来总算明白却早已习以为常的淡定。
她这位“明辉公主”,在那一段岁月,见证了这十年充满家的温暖的明辉岁月。他们兄妹二人的童年,比起其他皇室子弟,又是何等的幸福美满?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顾月敏兄妹的心思却渐渐沉重。娘亲成了“母后”,姑姑成了“皇姑姑”,后宫的明争暗斗,朝廷的暗流汹涌,让渐渐懂事的兄妹二人越来越担忧。
顾月敏兄妹的思维在改变,但唯一不变的是,从来不认为姑姑和娘亲的相爱是错误。
所以,当神机子和娘亲悄悄商议假死遁出皇宫的计划时,兄妹俩欢欣鼓舞,甚至还彼此计划着如何如何在江南某处买下产业和娘亲姑姑一起生活。
夙沙悦容对他们说:“嘘——不要告诉姑姑哦!我们给她一个惊喜!”
对姑姑崇拜得不得了兄妹俩暗自高兴,他们,也可以给神话一样的姑姑做些事,虽然,只是守住一个秘密而已。
那年,十三岁他们已经很懂事了。十三岁,可以娶嫁的年纪,算是成年,当年的母亲也早就开始整顿夙沙家的产业把夙沙家族带向繁荣。一向没把他们当做小孩儿的夙沙悦容当着他们和神医说话。
“你的病错过了年岁,已经不可治了,想必天云观那老道士已经跟你说过了。”
“嗯,师父他来人家说过。能蒙前辈给小女子延寿十年,小女子已铭感五内。”
神机子一脸不爽,“你就是太拘礼了,我不喜欢。还是顾嫦依那小丫头对我胃口!嗯,我这里有个法子,或许能治,但是,这是我晚年研制,从没尝试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夙沙悦容难掩喜色:“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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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子小孩儿一样的露出鄙视:“我还以为你真的对什么事都风轻云淡呢!看来还是怕死的嘛!”
“我自然怕死。”夙沙悦容并不反驳,笑容如此幸福如此深情,“她那么黏我,又怕寂寞,我死了,谁陪她呢?”
神机子这老顽童惊愕的张了张嘴,终于露出附和他年龄、看破世事的沧桑,以及,作为一个年迈长辈,喜于后辈的欣慰。
“那便试试吧!等你离开皇宫,我们再试。”神机子又恢复了老小孩的嬉笑,“这法子须得五个先天宗师行功,你藏的那些秦皇宝藏可保不住了!嘿嘿,要收买先天高手,价格可是不低的呀——”
夙沙悦容笑道:“至少,神机子前辈想要的那颗天香丹是拿得出的。”
神机子双眼放光,“好好好!这买卖我应了!”
看,商贾之事,几乎白手起家的夙沙悦容会怕了谁?
然而,没过多久,暗中准备的假死之事,还是让皇帝知道了。其实夙沙悦容一直以为,皇帝会默认这件事。
但她忘了,她可以算到一切,却算不到人心。就像当初,她对天云观上任观主、她的师父说:“弟子浅尝辄止……”
可情之所系,让人步步沦丧,面对牵动她心魂的顾嫦依,她能“浅尝辄止”吗?
情难自已啊!
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为了江山,容忍自己的妹妹让自己戴绿帽子,对象还是一国之母。一步步的容忍,并没有让皇帝成为习惯。皇帝也有七情六欲,皇帝也会难以抑制的爱上一个人。而且,不要忘了,这对兄妹,性子和眼光,胸怀和抱负,是何其相似!
于是,爱上同一个人,也就顺理成章。
而且,像夙沙悦容这样的女子,有多少人能抵挡她的魅力?左舷,窦渊,顾嫦依手下两员大将,也曾拜倒在夙沙悦容的淡然笑语之下。
那天夜里,顾月敏和顾睿正陪着娘亲下棋。已经十三岁的天才少女依旧不是娘亲的对手。
“母后,你就不能让着我?”顾月敏首先从娘亲身上学会的,就是演戏撒娇。
“我让你,还有什么意思?而且……”夙沙悦容的纤纤长指轻轻按下一颗和她肌肤一样雪白的棋子,露出一个暧昧且意味深长的笑,“也轮不到母后来让你啊!”
顾月敏瞪了一眼顾睿,“都是哥不好!还是双胞胎呢!我刚才那么明显的眼神你都不明白?”
顾睿无辜的摊手:“那也得我有机会啊!娘亲的眼睛毒着呢,喝口茶这点时间我哪有机会偷子?”
夙沙悦容看着两兄妹耍宝都自己开心,笑眯了眼,“你们这点小把戏,还是到你们姑姑面前玩儿去!”
顾睿讪讪的笑,顾月敏蹭到她怀里。“等姑姑回来,她才不会和我们玩呢,她是越来越嫌我们俩碍事了。”
顾睿点头:“就是!还打发我去江湖学着收拢江湖势力!让妹妹接管莫氏商行!就想要我们俩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缠着你!”
夙沙悦容情不自禁的笑了。因为姑姑的霸道小气一心一意。
这时,墨兰匆匆跑来,道:“二小姐,陛下来了!已经到了殿前!”
夙沙悦容眉头一敛,平静的收棋,对兄妹俩吩咐道:“去躲好!”兄妹俩连忙藏到旁殿一张桌子的锦布下。
月色之下,大燕皇帝威严的脸出现在皇后的寝宫。但很明显的,一国之主和一国之后心情都不好。
“三郎,这么晚了,刚回来?”夙沙悦容有着比顾月敏还精深的演技,眼神柔和得像是悲天怜人的观音大士,“妾身给你沏茶。”
皇帝默然不语。
等到她不紧不慢的沏茶之后,面无表情的慢慢喝了,然后,看着他的皇后不说话。
夙沙悦容陪他坐着,温软的笑道:“我前日里收罗到几本孤本,三郎可要看看?”
皇帝抬头看她,“也如此深了,还看什么书?就寝吧!”
夙沙悦容点点头,道:“我去叫黄公公。”
“不必了。”皇帝拉住她的手,“今晚朕就住你这里。”
夙沙悦容温顺的任他握着,却柔柔说道:“三郎,这于礼不合。你应该在乾宫召唤妃子侍寝……”
“于礼不合?”皇帝捏着她的手陷入她的掌心,“那你和朕皇妹苟且之事就合礼了?”
“陛下。”夙沙悦容淡淡的用了尊称,“臣妾不久于人世,陛下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置气?”
“我不与你置气。”皇帝忽然放软了语气,甚至带上了意思祈求,“你别走,可好?”
夙沙悦容淡然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悦容……”皇帝眼角犹有泪光,“我们忘了协定,你不再见嫦依,我就当事情没发生过,我们再续前缘!”
“三郎……”夙沙悦容轻叹了一声,皇帝的心一下凉了。
她说:“三郎,你我从未有过缘,何来份?”
皇帝面色随着夙沙悦容的话变青。
“我敬三郎,如亲兄长。”
如亲兄长。
——因为,你是顾嫦依的兄长,所以,便是我的兄长。因为你是我去世的姐姐最爱的人,所以我敬你如兄长。我对你的一切情谊,皆源于顾嫦依。所以,你让我不爱她,又怎么能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