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老城区,只有不远处的孤零零的路灯在伫立着,晕黄的灯光照着地面。
一如那一年……
盛夏,大雨倾盆。
他沿着山路跑了好久,但凡在路上看见一辆车,就去挡,就去拍车门。
“求求你,求求你,跟我去吧……”
“滚开!碰瓷的!”
没有车停下来。
有一辆白色的车开了过来,男孩冲了过去,一下就挡在了车前,张开双臂,车灯打在他的身上,他一下子摔倒了。
开车的人拿着手机,看见有人摔倒,急忙就跑了下来,查看是否有事。
“你没事吧?”
骆海东举着雨伞,低头看男孩身上的伤。
男孩忽然从地上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一下攥住了骆海东的裤子,“求求你,帮帮我,他们快死了,你帮帮我……”
骆海东吓了一跳,“谁快死了……”
“他们想杀他……他们手里有刀,求求你,你去帮帮我……”
骆海东一听,脸色也是一怕。
“求求你。”
骆海东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男孩,最终还是奔着一个男人应该做的,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但是,就在他刚一转身,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接听电话,里面传来了女儿的声音:“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说要今晚陪我过生日的!都快十二点了,你还不回来,就到明天了!”
听筒里传来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有温婉的女声:“这么大的雨,你就别催你爸爸了。”
“不嘛,我就要等爸爸回来!爸爸答应我回来的,还给我带了礼物,过了生日我就不要礼物了!”
小女孩的骄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骆海东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男孩,挂了电话,直接上了车,倒车,绕过他就开走了车子,没有再停留一眼。
小男孩跪在地上,满眼都是被雨水冲刷的凄凉。
他握紧拳头,从来都没有这样恨过这样一个冷漠的世界。
他忽然站了起来,在大雨之中跑了回去。
一路上,跌跌撞撞,摔倒了几次,又爬起来了几次,不知道跑了多久。
他终于来到了那个小木屋的外面。
小木屋是门钉着的。
他绕过去,在木板上用手指扣了两下,里面靠在旁边的男孩听见了,从缝隙看见了外面的他。
“别进来!”
他低声嘱咐:“藏起来!藏起来!”
哐当一声。
门被从外面踹开了。
他看见了好几个手里拿着刀的壮汉,向后退了两步,藏到了后面的草垛里面。
他藏在了外面,听着里面的叫喊,听着里面的辱骂,听着妹妹的哭声,咬着自己的手背,鲜血顺着腿一直流淌了下去。
他有几次都想要冲出去,想要拨开稻草堆冲出去。
可是,他只是一个孩子。
他去了,也不过就是多给他们送一条人命。
他们一同都是方珂收养的孩子。
方珂一直以来过的清苦,却从来都不喊累。
他叫方竟堂,龙凤胎的哥哥叫方焕,妹妹叫沈柒。
当时他还不理解,为什么不叫妹妹也姓方呢?
方珂半开玩笑的说:“等长大了给你当媳妇儿啊。”
后来他问过方珂,当时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却也是这样想的。
前些天,当他们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的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时候,忽然警察就来了,以涉嫌贩-毒把方珂给抓走了。
“我没有-贩毒!我没有私藏毒-品!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她在临走前,大叫着方竟堂,“照顾好他们!”
他当时就已经想到了要不好。
可是,他也只是想了想,却没想到,在他放学回来之后,房子里就空了。
他的意识有些涣散了,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鲜血从咬破了的嘴唇流了下去,一直蜿蜒着,混杂着雨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那声音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那些壮汉走了,“用不用处理一下?”
“不用,上面打点过了,会有过来处理。”
“走。”
他挪动了一下已经彻底麻木的腿,从稻草堆里面爬了出去。
腿脚软的无法站立,只能是在地上爬着,一步一步跪着往前,推开了小木屋的门,铺面就是一阵血腥气,刺激的他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针扎一样的刺激着眼眶。
方焕倒在血泊里,血流了一地。
他走过去,“小焕!”
方焕是被放血死的。
时间这么久,身体里的血早已经浸染了身下的地面。
他凭借着自己最后的一抹思绪,勉力睁开了眼睛,“照……照顾……小柒……”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
方焕眼里倒映着他,脸上没有表情,可是,鼻息却停住了。
方焕颤抖着抚上了他的鼻息。
没有一丝气息。
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悲鸣,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柒靠在墙边,一双眼睛早已经没有了焦距。
他爬着过去,小声的叫:“小柒。”
她就好似是没有听到一样,浑身都在发抖。
他怕待会儿有人来把沈柒给带走,便主动的去抱她,“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的手刚一碰到沈柒,她就开始剧烈的大叫,反抗,浑身发抖的挣扎,凄厉的叫喊着:“不!别碰我!不要……”
他将把沈柒给护在怀中,“小柒,是我,是方竟堂,我们回去,啊,我们回去。”
他从来都没有好像是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
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妥协。
乃至于以后,他在寄宿学校里面,不顾一切的打架,被人按在地上狠狠的打,打断肋骨,敲碎腿骨,他都从来不叫不喊一声。
在淬炼中,他的骨头才越发的硬。
可是,每当午夜梦回,那曾经黑暗而悲懦的虫子就啃噬着他的血肉,叫他辗转难眠,痛恨过去的自己,痛恨现在的自己。
他想起了骆念……
五岁的骆念,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那时的她,还拥有骆海东全部的父爱,还有母亲的陪伴,养的骄纵漂亮,有富家女孩那种特别的娇惯。
她……
并不知情。
方珂说的不对,那些事情,并不是骆念造成的。
骆念只是打了一个电话……
只是一个电话,改变了骆海东的轨迹,改变了他的轨迹,也改变了在小木屋里那一对双胞胎的轨迹。
或许,也改变不了。
凭借着骆海东一个人,救不了他们。
或许能救了,但是早晚还是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可……也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等到谢斌的人找过来……就不会有事了。
所有的实情,从来都不能想如果。
如果的可能性太多,变化太大,以他这样一个已经知道了现在所有情况的人去假设,更加没有一点参考性。
谢景焕胸口一阵闷疼,疼的他直不起腰来,就连呼吸喘气都觉得困难,猛地站起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体内就仿佛是旋转着一团激烈的火焰,却闷的没办法冲出来。
他从桌上拿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又划了一道。
皮肤上的疼痛才叫他渐渐地缓了过来,一双眼睛也恢复了黑色的冷静自持。
………………
宋金生高血压犯了,住院了。
骆念对这位在扳倒骆海东的重要大股东,心存感激,挑了一个时间,买了补品来医院看他。
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宋金生的儿媳妇带着孙子来了,她面对这样一家人的其乐融融,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她在经过一间病房,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嫣然?
骆念停住了脚步。
她还是推开门进去看了一眼。
舒嫣然抬头朝着她看了过来。
“是……”
舒嫣然眼眶红红的,“骆小姐,你……”
“我是来看病人,看见你在这里,是谁病了?”
“是我妈妈。”
骆念下意识的看向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的人,看见并不是谢景焕,她心里轻松了一下。
“你妈妈没事了吧?”
舒嫣然点了点头,“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就算是知道彼此,也都是因为是谢景焕的关系。
知道了住院手里却没有拿东西,骆念便又下了楼,去买了点水果送了上来。
这次,病房里没有舒嫣然的影子。
她将水果放在桌上,就想要退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洗手间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矜冷笔挺的身影。
谢景焕注意到门外的骆念,瞳孔微微缩了缩,将半卷起的衬衫袖管给放了下来。
只是,动作却还是晚了一步,骆念看见了谢景焕手臂上的划伤。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骆念大步走过去,一下就扯过他的手臂,想要掀开男人的衬衫衣袖。
谢景焕眯了眯眼睛,侧开手臂,动作中并不想要叫骆念看见。
骆念强硬的向前挤了一下,手肘横的压上了谢景焕的胸膛,直接扯掉了他衬衫袖扣,随着袖扣落地的声音,她也看见了他小臂上好几道被刀子划过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