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真不是。”
“这次不是?所以,你刚才确实糊弄过我。”
谭O:……
突然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但谭大人显然没有追问的意思,因为他的眼睛再次不够用了。
这间工厂显然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既不是周国的古朴庄重,也不是齐国的端庄古拙,而是格外规矩。
是的,就是规矩。
四四方方,没有任何修饰。
几个厂房都长得一样,两边的房子也都一模一样。
而在周人的审美里,讲究的其实是对称,是技巧,还有细微之处的装饰搭配,但是工厂明显更注重实用性,远算不上美感。
可是当看到厂房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大型织布机,就足以弥补这栋建筑在审美上的所有缺憾。
也是在这一刻,谭F下意识的舔了下自己的唇珠,终于轻声开口:“能治好目翳,真好。”
若不是双眼复明,他根本瞧不见如此惊人的场面,只会当岳郡守的话是吹出来的,不愿当真。
这让谭F突然转身,对着琅云所在的凤尾山方向遥遥一拜。
而这一拜,真心实意,没有半分掺假。
如果能看到好感度,此时谭大人的好感度条应该已经飞速增长,朝着仙境死忠粉的标准一路狂奔而去。
不过这一切,琅云的几人并没有发现。
他们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设备上。
夏应看着那台纺织机设备,轻声道:“看起来,这里也要上蒸汽机了。”
何依依并不意外:“上是肯定要上的,既然要用最快速度拉动进程,那就直接省略了中间环节,机械总比人工要来的迅速,”声音顿了顿,“不过目前采棉花还需要人工,相关机械还在研究当中。”
“谁去采?有人愿意去吗?”
“放心吧,采棉花给的工钱是其他相同劳动力工种的三倍还多,绝对的紧俏行业,想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愁人工的。”
颜桃则是环视四周,轻声道:“难道说,建筑那边的人也有和我一样从齐国来的吗?”
夏应闻言便问:“这话什么意思?”
颜桃指了指:“因为这里的很多安排布置都和齐国那边的工厂很像啊。”
夏应显然没有颜桃这么细心,被指出来以后,他才惊讶的朝着四周围看去。
果然发觉这间工厂的很多地方都似曾相识。
而何依依一直在德昌郡,显然知道不少内情。
发觉岳郡守已经带着两位谭大人离开,而其他原住民都离得比较远后,何依依就直接道:“咱们并不是包办,只是过来指导,具体的事情还是要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和实施的。”
夏应不解:“那这里为什么和齐国的那么像?”
何依依用手挡住嘴巴,轻声道:“齐周两国互相都有探子的,这次属于周国去看了一眼,毕竟是为了自身发展,抄作业不寒颤,而且我听岳郡守说起过,齐国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但是默认了,摆明了是主动把作业给周国抄的。”
这句话听上去简简单单,其实信息量不小。
夏应眉尖微微抬起:“你的意思是,这两国真的要结盟了?”
何依依笑着道:“多的我也不清楚,反正齐国那边的铁路有想要修过来的意思。”
后面的话即使她不说,夏应也心里有数。
看起来,两边的国君虽然互相叫对方“老匹夫”,但是在发展国力方面都是极其认真的,明显将个人好恶和国家利益区分得清清楚楚。
要是铁路真的修通了,那自然可以互相取长补短,带来的变化恐怕是天翻地覆。
只能说老话说的真对。
要想富,先修路。
这句话值得刷在每个郡城的墙上。
而在他们“视察”工厂的时候,另一边,岳郡守已经带着两位谭大人去其他地方看了看。
谭F许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官威,故而这会儿没了刚刚“十万个为什么”的模样,一直闭着嘴巴,高深莫测。
颇有种“墨镜一戴,谁都不爱”的高冷。
反倒是向来性子冷淡的谭O多说了些话:“除了纺织厂,可还有其他工厂?”
岳郡守恭声回答:“还有的,像是砂石厂、炼铁厂等等都在计划当中,只不过根据仙人们的建议,德昌郡乃是边郡,还是戍边为主,最好将一些重要的厂子交给其它郡城比较稳妥。”
“你同意吗?”
“下官自然是同意的。”
这次轮到谭F说话了:“每一间工厂都代表着数不清的收益,你这班轻易的就放弃了?”
结果岳郡守的表情依旧如常:“收益多少都是为了国家百姓,而不是为了我自己,既然如此,自然是要选择最优解,方才能让所有百姓受益。”
这话让谭大人格外惊讶:“没想到郡守大人竟能有如此见地。”
岳郡守被夸得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说道:“这也不是下官所思所想,而是从一本仙人赠送的书籍上学来的。”
“什么书?”
“有好几本,作者是孔姓仙人和孟姓仙人,大人若是喜欢,等下下官便去取来给您。”
谭F微微颔首,眼睛则是看向了另一处房屋。
这房屋紧挨着厂房,看上去颇为开阔。
但是里面装着的既不是货物,也不是设备,而是一套套的桌椅,这会儿还有不少人在里面认真刻苦的读书写字。
于是谭F颇为惊讶道:“你们这里还开了学堂?”
岳郡守也不隐瞒,坦然道:“此处乃是培训班,是从齐国工厂那边学来的,因着想要使用纺织设备是需要一定的基础知识的,所以对于所有想要来做事的工人,都会在前期进行培训,然后才会让他们上岗。”
而谭F作为状元郎,虽说自恃美名,并不计较才名,可是既然能做到状元公,那么对于学习考试都颇有一番心得。
故而此时看到这么多寻常百姓读书,又是新鲜又是欣慰。
于是他道:“本官进去瞧瞧。”
岳郡守忙道:“下官这就去让他们拜见大人。”
谭F却摆手道:“不用了,你也不要跟着。”说完,就先一步进了房门。
谭O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担心自家三叔公的眼睛,便跟去了。
而谭F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惊讶。
这里说是学堂,其实比学堂要松散很多,在里面的也多是想要上工的百姓,经常有家事或者是其他事情,来来往往也是寻常。
故而这会儿谭F来了,有些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会。
谭F也不计较,一脸兴味的走在其中,寻了个空位坐下,然后就瞧向了旁边坐着的人。
只见那人握着炭笔,看着本子,眉头紧皱,似乎是被什么难住了。
正巧谭大人想要找人搭话,便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情?”
那人头也不抬地回道:“是啊,这道题着实是太难了,我写不出,要是今天做不完,明天的作业就交不上去了……”
话没说完,他就抬起头来,直直的就对上了谭F的脸。
而谭大人的墨镜明晃晃的与众不同。
年轻人似乎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即使谭F穿的并不是绫罗绸缎,可是这棉布本就稀罕,加上他带着的墨镜与众不同,倒是颇为肖似齐国那边传说中的“赤金雕花琉璃百花簪”。
或许这个不是赤金,改叫乌墨了。
无论如何,都不是寻常人能戴得起的。
于是他赶忙起身道:“这位郎君……”
谭F却不想打扰到其他人求学,迅速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而后抬抬手让他坐下,嘴里轻声道:“你先把题给我,我帮你看看。”
年轻人赶忙双手奉上。
而谭大人拿起来就想要看。
他本以为所谓的难题就和自己之前学到的一样,是诗书或者是典籍上面的句子不通。
谭F年少成名,三岁识千字,五岁晓经义,十岁就能去考童生试了,自然什么难解的句子都不在话下。
但是当他看到对方本子上的题目时,状元公突然沉默不语。
谭O见状,也跟着看过去。
就发现那上面的不是文课题,而是理科题。
而这个似乎叫,对了,叫阿拉伯数字。
只是谭O虽然认得,但那也是因为在琅云当中求学的时候偶尔见到,却不解其意,这会儿自然不会贸然开口。
至于谭F此刻正死死的盯着上面的那些曲曲折折的文字,墨镜后面的双眼陷入迷茫。
这一刻,在官场上顺风顺水的谭大人突然觉得自己遇到了做官以后最大的坎儿。
他,周国最年轻的状元公,堂堂二品大员,居然,不认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