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宁青青踮着脚,勾着脖颈,拼命往莲后看。
谢无妄无情地牵住她身上那件大白袍的袍袖,带着她走向被捆成五个浮屠子的毛英俊。
根本不理会她那根快要拧成麻花的小脖颈。
“是谁是谁?那个男的是谁呀?”她嘀嘀咕咕地问。
“别看。”谢无妄抬起一只大手,将她的脑袋转了回来,“脏。”
宁青青:“……”
随着谢无妄一步步走近,嘶吼咆哮的毛英俊渐渐便没了声音,连右手掌心那根无能狂怒的魔刺也收了回去。
即便已经彻底入魔,但是面对谢无妄时,仍旧保留着源自骨子里的服从和敬畏。
宁青青的心神也安定了下来。
她抿住唇,前后晃了晃自己的肩膀。
谢无妄那件大白袍披在她的身上,两只长长的袖子便吊在她的双肩下面,右边的袖子被他牵在手中,她甩了两下,没能甩得开。
走到毛英俊面前,站定。
宁青青把大藤球挪了下来,将裹得圆圆胖胖的毛英俊供在了谢无妄眼前。
毛英俊的脸已彻底被魔纹占据,本该是心智全失,但随着谢无妄的气势一点点压迫过去,毛英俊那双漆黑无光的瞳眸渐渐震颤了起来,头颅下俯,无意识地流露出无可抵抗、绝对臣服的姿态。
“你比妖魔可怕多了。”宁青青实事求是地对谢无妄说。
谢无妄淡笑,黑眸清冷,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懒懒地摇头:“毛英俊,是我在逃亡路上捡的。”
宁青青微愕,一顿一顿地转头看他。
在谢无妄开口说话时,困在藤球中的毛英俊彻底不再发出挣扎的低吼声,只呼哧呼哧地喘出丝丝缕缕腥黑的臭气。
“因为相貌丑陋,毛英俊自小受尽欺侮,亲人逝世之后,他被村民驱出村庄。”谢无妄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毛英俊的脸上,“挣扎着活了下来,独自在深山长大,无师自通踏入修真之途,练就一身好本领。他成年之后,替周遭村庄驱逐野兽,给孤儿寡母送狍子山鸡,庇护一方。因为形貌更加骇人,所以旁人仍然将他视作非人,见面便喊打喊杀。”
宁青青怔怔转头望向毛英俊。
只见他那双纯黑的眼睛不断地向后翻动,隐约能看出些挣扎之意。
“他真是个大好人。”宁青青感叹道,“要是我,才不会帮那些欺负人的家伙!”
谢无妄看着她,似笑非笑:“倘若阿青路遇凶兽袭击伤人,可会出手相助?”
宁青青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会呀!”
“那么,阿青看到陌生孩儿饿到号啕大哭,可会赠予吃食?”
“当然会啦!”宽大的白袍中,扬起一张雪白的小脸。
因为带着内伤,她的脸颊毫无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容色添了几分憔悴,更显娇美动人。
谢无妄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唇角勾起一丝温凉的微笑:“阿青又怎知,你救下的伤者、老幼,会不会正是那些欺负过毛英俊的人?”
宁青青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嗯……”
他稍微靠近了一些:“也许他们不认得毛英俊,但他们可能欺过张英俊、杨英俊。如此,便不救了?”
她思忖片刻,忧郁地垂下眼角:“要救。毕竟救人的时候,我也不可能先问清楚他有没有做过坏事,再衡量一遍他该不该救呀。”
谢无妄颔首道:“所以阿青出手,是对事而不是对人。钦定律法正是如此,当你执起法笔之时,视野之中,人无善恶黑白,不计余德、不管积怨,将天下万民一律视为刍狗,如此,才能定出中正之法。”
宁青青知道,谢无妄又在教她。
本来该是一个很令蘑菇头疼的道理,不过与毛英俊的事情放在一处看,倒是简单了许多。
谢无妄脸上浮起懒散的笑意。
他道:“我吃了毛英俊三只烤兔子,听他讲了一夜他自己的故事,凌晨时,我顿悟法理晋阶道君,灭杀追兵,从此天下无敌。”
宁青青:“……”
她后知后觉回过了神。
那个时候,谢无妄必定身陷最大的危机和困境,身后有追兵,他却停下来听毛英俊聊了一整夜,很显然,当时他已经走到了真正的穷途绝境,过了这一夜,便是与敌人一决生死之时。
人煌族少主以杀戳证道,踏着仇敌的血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末路,却遇上了“以德报怨”的毛英俊。
在此之前,谢无妄的心中必定只装盛着复仇的火。
但在那一夜之后,他拨开了仇恨的迷雾,超脱杀戮,看清了自己的道。
法度。
冷冰冰的法理,正如天地视万物为刍狗的“不仁”。
谢无妄以杀戮证道,以“不仁”之道超脱了仇恨,成就一代圣君,稳固天下太平。
“从此,毛英俊便跟随于我。一步一步走来,终成一殿之主。”谢无妄语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