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上了年纪,觉少。晚上爱跟一个叫黄锦的徒孙下棋。
钱能跟其他徒子徒孙下棋就没输过。跟黄锦下棋就没赢过。
这黄锦十二三岁,生得白白胖胖,宛如一只大胖头鱼。
今晚的这盘棋下了三十几手,钱能已显露败局。
钱能苦笑一生:“完了。苟延残喘!”
黄锦笑道:“干爷,今晚您又要输啦!”
钱能笑骂道:“小兔崽子,哪天我让锦衣卫的王妙心来跟你下一盘。准让你片甲不留,输到哭!人家王妙心是四品通幽境的国手。”
就在此时,一名小宦官通禀:“干爷,刘瑾刘公公求见。”
钱能道:“哦?让他进来。”
不多时,刘瑾拿着一份礼单来到了钱能面前。
刘瑾笑道:“钱公公,您是老前辈。晚辈得皇上隆恩,今日刚入司礼监。今后还要向您多多请教。这份薄礼不成敬意。”
说完刘瑾将礼单呈上。
钱能瞥了一眼,只见礼单前两行写着“白银两万两,黄金一千两”。
这份礼绝对不“薄”。
钱能没有推脱,收下礼单:“送这么重的礼给我,是要买我的厂卫吧?”
刘瑾“噗通”给钱能跪倒在地:“皇上三个时辰前说,体恤钱公公年老,厂卫事务繁杂。让您卸任督公一职,只保留司礼监秉笔之位。减轻您的负担”
“晚辈为您好一通说情。说您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区区厂卫事务,对您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架不住皇上太关心您的身体”
钱能摆摆手:“场面话就别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内臣也是臣啊。这道理我懂。”
“自怀恩公公病故,我接管厂卫已有十七年。是时候把这副重担交给年轻人挑了。”
“接任我的人是谁?你嘛?”
刘瑾答:“晚辈能力不足,怎能担当厂卫大任?晚辈向皇上推荐了谷大用,接任东厂督公之职。”
这倒是出乎钱能意料:“新督公竟不是你?”
刘瑾微微颔首。
钱能问:“锦衣卫指挥使呢?论资排辈也该常风了吧?”
刘瑾摇头:“晚辈已向皇上举荐钱宁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常风跟钱能关系再好也是外人。干儿子钱宁才是钱能的至亲。
听到这话,钱能心中欢喜:呵,免了老子,升了儿子。钱家不亏。
不过钱能表面上显露出担忧的表情:“这项人事对常风不公平啊。常风会不会有怨气?”
刘瑾道:“钱公公放心。明日早朝,皇上会赐我小叔叔右都督衔。小叔叔将官居一品!等于连升五级。”
“以后让小叔叔以右都督之身留在锦衣卫,专管北镇抚司事务。”
右都督虽是虚衔,但品级的提升是实打实的。
钱能一脸欣慰:“如此甚好!指挥使再高也只是正三品。赐右都督,也不枉常风这些年的拼死效命。”
刘瑾笑道:“谁说不是呢!”
钱能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今后我只管在司礼监当个闲散秉笔,安度余生。”
“哦对了,过几日我要向皇上请旨告假,去趟陕西三原省亲。”
刘瑾惊讶:“据我所知,钱公公您老家是辽东啊。”
钱能是辽东女真人。成化犁庭时,他的族人早就被明军剿光了。哪有什么亲可省?去的还是陕西而非辽东。
钱能笑道:“你忘了?王恕那老王八蛋是陕西三原人。过几个月就是老王八蛋的九十大寿了。我得去给他贺寿。”
“我这一生没敬佩过几个人。只敬佩当年在云南把我打得满地找牙的王恕!”
王恕是文人出身的天降猛将;摸鱼者环伺的劳动模范;拎刀砍人的儒雅之士;镇守太监的霸凌者;弱势太子的保护人;成化朝第一狠人;朝廷几场恶仗的主打人;弘治朝前期第一重臣。
这位老狠人可谓高寿。都快过九十岁生日了,还活得硬硬朗朗。
刘瑾夸赞:“钱公公真是重情义啊!”
其实,钱能去陕西有两层意图。
第一层,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晚期患者的确想老王八蛋王恕了。
第二层,钱能预料到皇帝与文官、八虎与内阁之间的矛盾势必要发展到不可调和、水火不容的一步。
一场惊天政朝风雨的乌云,正笼罩在京城上空。
他要远远的躲到陕西去,躲开这场大风雨。
钱能,老狐狸也。
钱能话锋一转:“哦对了,去陕西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刘瑾连忙道:“拜托二字晚辈当不起。有什么事您老吩咐便罢。”
钱能问:“皇上登基后下旨,厚赐藩王宗亲。其中有一条,赐每位亲王二十名内宦。这事是你负责对吧?”
刘瑾答:“正是。”
钱能指了指黄锦:“这小胖子名叫黄锦。是我的干孙。他从小是个苦命人,跟他哥哥相依为命。”
“饿得吃不上饭,他才跟哥哥进了宫。”
“可惜,两年前他哥哥被宫里派去了湖广的兴王府。兄弟分离,着实可怜。”
“刘公公帮帮忙,这回把黄锦派到兴王府当赐宦吧。让他们兄弟团聚。也算行善积德了。”
刘瑾笑道:“这等小事,包在晚辈身上。”
小胖黄锦听了这话,脸上却丝毫没有高兴的神色。
他扑倒在钱能脚下:“干爷,孙子做错了什么事,您老要赶我走?”
钱能笑骂道:“一年赢了我一百多盘棋。我看见你这个小胖墩就来气。干脆让你滚蛋,眼不见心不烦!”
随后钱能收敛笑容,抚摸着黄锦的胖脑袋,脸上满是慈爱:“孩子,记住了。这世上没有谁比自己的亲兄弟更牢靠。”
“去湖广吧,跟你长兄团聚。今后相互能有个照应。”
“我很羡慕你,你的长兄还活在世上。”
钱能有四个兄弟。可惜,这四个兄弟都死于成化犁庭。他们不是为国捐躯,而是成为了边军腰间系着的,换赏银的人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