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东宫的马车驶得平稳,我靠在他怀里头,难得的安静,抓了他一只手玩儿,按着他虎口上练剑磨出来的茧。一时只听得马车轮子咕噜噜滚过黑夜的响动。
他见我久久不言语,以为我是刚从府上离开便又想家了,捏了捏我手道:“你若是想家,我时常陪你回来便是。再者,你也大可叫贺南絮常往宫里来。”
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低低唤了他一声“阿彦”。
他转过我身子来,让我面对着他,而后无不担忧地问道:“怎么了?这一路上魂不守舍的。”
我下定决心,抬起眼来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那日我同你说要信你,便是当真会信。”
他屈指敲了敲我额头,“不然你还得信哪个去?”
我信你这三个字,于我而言,远比旁的话重得多。我原以为自个儿是信怕了,难再对他如最初一般,可当我第一眼瞧见那封信,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想着的却是,决计不会是他,必然是有人在打着他的名号。
他已然是一国储君,难不成还等不了这几年,又何必屡屡犯险。
嫂嫂这几日忙着接风宴,隔了许久才得空进宫一趟。我将此事同她说了,且在这许久的空里头,我已琢磨出了个大概――即便只是个大概,也琢磨到头发一掉便是一把,晨起梳头的时候满地的青丝,小宫女以为是自己手重,跪着怎么也不肯起。结果第二日换了人来,仍是一地。
太子这几日分外爱揉我发顶,脸上差点就明晃晃写着“再不多揉两把日后怕是就没得揉了”。我叫小厨房连着做了好几日有乌发功效的膳食,直吃到太子脸色同黑芝麻相差无几,方心情好极地叫了停。
琢磨到这步田地,这时候才敢十分笃定道:“查四皇子。”
私通外敌,必是暗地里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成了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一旦东窗事发便推到太子身上,左右背后这人是不吃亏的。
算计来算计去,除了储君的位子,旁的也没什么值得这么一顿折腾。
嫂嫂挑挑眉,“除却太子外,诸位皇子之中确是他最有一争之力。可觊觎这天下的,不独四皇子一人。”
我知她上一世以太后之尊扶持小皇帝上位时,没少同小皇帝的几个皇叔斗,比之早早暴病而亡的四皇子,活得久且闹心的那几个自然给她留的印象深刻得多。这时候会习惯性地往他们身上想,也是自然。
我叹了一口气,足以见得,有时候印象这东西,着实是很限制人的想象力的。
案上的茶已有些凉了,为着方便说话,殿内并未留人伺候,我便亲手将冷茶倒了,斟上热的来,递给嫂嫂,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嫂嫂觉着,太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先是揶揄地笑了笑,“你且先说是想听我夸他还是骂他。”而后抿了一口热茶,正色道:“杀伐果决,心思深沉,颇有些手段。就作皇帝来说,也便只疑心病重这一样不太好,余下的倒没什么好指摘的。”
我又替她续上茶,“四皇子暴毙,有心人多多少少会有些猜测,就连嫂嫂当年都动了要查的念头,且被太子挡了下来。这其中若是没有点弯弯绕绕的,嫂嫂可信?”
她眉头微蹙,我接着道:“明知暴毙惹人注目,却偏偏用了这样的手段,这是一刻都不想多耽搁了的意思。”
“正如嫂嫂所言,太子这般的人,怎么会放任早早便觉不让他省心的四皇子三载,再大张旗鼓地除之而后快?”
嫂嫂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眼底清明一片,“他是在忌惮什么,等了三年,才等得时机成熟。”
我心道同聪明人说话果然容易,若是怜薇,怕是我得生生讲上一个时辰,也不定能将她讲明白了。“嫂嫂先前同我说,太子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人渗透进北疆。我估摸着,三年,虽同贺家当时在北疆的势力不能比,但想必也有了底气。”
嫂嫂垂下眼帘,轻笑了一声,“果然还是同贺家有关。”
话已至此,两人皆是心照不宣。若是四皇子一早便同契丹勾结,这一切便好解释的多。有疑点的也就只一样了――贺家究竟参与了多少。
按常理来讲,前世的贺家,嫡女是皇后,又手握重兵,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该同四皇子牵扯上。可萧承彦对贺家的防范已然超出了对外戚的顾虑,至少在对付四皇子一事上,他分明不信贺家。
琢磨到这儿的时候我盯了太子整整一日,委实看不穿他那九曲回肠的心思,只得做罢。太子察觉后,将手上的册子往书案上随手一搁,朝我走过来,“你总不至是时至今日才发觉我生的好看罢?”
我被这人的没脸没皮梗住,真真切切道:“我只是好奇你心里整日在想什么。”
他拉过我一只手去,放在他胸口,“你问问它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