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过了三日。我半点外头的音讯都没有,心下难免焦躁,想出去透口气,实则是想出去探一探。我打起帘子,往外走了一步,本以为会有人拦,还刻意顿了顿,结果只是阔孜巴依跟了上来。许是我顿住的时候久了点,耶律战抬头望了我一眼,复又接着看手中的书信,“我有说过不准你出去么?”
我没做声,可总觉着哪儿不太对劲,又扫了他一眼,视线在他手中素白的信纸上停了片刻,留意到案上烫了金边的信封,可距离太远,瞧不清楚上面的字迹。恐停的久了惹他生疑,便不动声色走了出去。
契丹风俗与中原不同,体现在服饰上,尤为扎眼。耶律战为我备了契丹人的衣裳,我自然是动也没动,此时仍穿着被掳来那日的战甲走在路上,碰着的契丹将士皆是一脸怪异,交头接耳说的话我听不懂,也不屑于听懂。
阔孜巴依像影子一般紧贴在身后,却并不阻我去哪儿,左右我这副模样,去哪儿都被戒备着。
我大致观察了此处的地形,士兵巡防的状况,心彻底凉了下去。耶律战排布的极细致,一点儿空档都没有,真真是插翅难逃。
走了一阵,忽听得前方有呼喝声,夹杂着妇孺低低的啜泣,我皱了皱眉,往那边走过去。
只见为首一契丹士兵领在前头,满脸不耐,后面跟了一群身着我汉人服饰的妇孺,年迈者已逾半百,两鬓斑白,步履虚浮,年幼的孩童还被抱在母亲怀里,懂事的安分些,不懂事的断断续续哭啼着,抱着他的妇人便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小声在耳边哄着。偶或有走不动的落下一点儿,两侧守着的士兵手里的长鞭便挥上去。
我眼睁睁看着孩子一直哭闹的那妇人腿软了一下,半跪在地上,离她最近的士兵抖了抖手中长鞭,毫不客气地一鞭子抽了过去,恶狠狠地骂着听不懂的话。她把孩子护在怀里,背上受了两鞭子,衣裳都裂开,两道深深的血痕洇在上头。
我疾步往前走,被阔孜巴依一把拽住。
士兵还在呼喝,那妇人颤巍巍站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眼见着要护不住怀里的孩子,她朝那些人跪了下去,不住地磕着头,苦苦哀求。而那些人的手上,没准还沾着孩子父亲的鲜血。
我再按捺不住,使力挣开了阔孜巴依,奔过去,一把拽住了破空而来的鞭子。那契丹士兵瞪圆了双眼,手上青筋暴出,却分毫奈何不了。
阔孜巴依走近了,旁边围了一圈的契丹士兵将手放在胸口,弯下腰行了礼。与我僵持那人也收了手,我将鞭子掷在地上,转身将那对母子扶起来。那妇人先是不停念叨着谢过恩人,而后约莫是看清了我肩上护甲刻的秦字,“你是秦家军?不,不对,秦家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契丹人的城池里头!”她面上像是恨极,护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咬牙切齿骂道:“呸!叛徒!秦家军中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忠不义之人!”
我方才伸过去摸那孩子头顶的手便停滞在了空中,一时忘了收回。双唇嗫嚅着,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士兵在阔孜巴依示意下收了鞭子,仍像驱赶牛羊一般,将这群人往前赶着走。那妇人被推搡着走远,只有叫骂声随风传过来,“你这样的孬种,还有脸穿着秦家的战袍?你不配!”
我声音哑下去几分,“阔孜巴依,你们是要做什么?”
她面上恭敬,语气却讥笑得很,“阶下囚该有阶下囚的本分,主上可没吩咐您能多管这些闲事。”
我知问不出什么,径直往主帐过去,寻耶律战。
我进去的时候耶律战已将公事处理完了,闭着眼松松垮垮倚着,有两个婢女恭谨垂着眉目给他捏着肩捶着腿。他见我来者不善,直起身来,挥了挥手,两个婢女退下去。阔孜巴依附在他耳边用契丹语禀了两句,他轻轻一笑,又倚了回去,散漫道:“我还当是多大的事,能把秦小姐气成这样。你们的士兵杀戮着我契丹族子民的时候,秦小姐没动过气罢?”
“可他们只是一群妇孺!他们能做什么?”
他闭上眼睛,自己伸手揉着额角,“是,他们是妇孺。他们的父亲、丈夫,手里粘的是那些士兵们父亲兄弟的血,难不成你还指望将士们好好招待着他们?”
我手紧了又紧,“你这种能下令屠城的人,果真是大言不惭。”
他忽的睁开双眼,目光冷硬如铁,“你梁朝的铁骑就没有踏平过契丹的城池?须得我一笔笔同你算这屠城的账?”
他身上一时有了杀气,我不退反进,往前压了一步,“我大梁有军法纲纪,若非城中负隅顽抗,绝不会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怒极反笑,“好,说得好。你们是忠勇无双,到了我们这儿,就是负隅顽抗。”
本就立场不同,我不欲与他争辩下去,径直问道:“你为何将他们押进城里?你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