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见过许多有本事值得尊敬的人,也见过许多无能之人,不必外处寻,褚氏父子便都是一等一的窝囊废,如今再见到陈二顺这个,说来比褚家父子也强不到哪儿去。倘不是当初褚韶华和魏东家帮着解决了高利贷的事,怕陈二顺早就该回乡了。
如今终于劳苦功高的把两号买卖开倒灶,着实在褚韶华的意料之中。
陈太太宋苹没有褚韶华的见识,更没有褚韶华的神机妙算,听说京中老铺难为以继,都是一副伤感模样。陈太太还得宽陈二顺的心,道,“北京做生意的人家也多,生意也不好做。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你嫂子的裁缝铺生意尚可,如今你回来了,家里也能多个帮手。”
褚韶华如何看得上陈二顺这样的无能之人,父兄过逝不过一年,他就能把家中两号买卖悉数败干净,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安慰的!褚韶华要是陈太太,先得给他俩耳光!只是,眼下褚韶华只得道,“是啊,二叔回来也好。只是不知北京那里有没有料理清楚?”
陈二顺道,“有魏大哥帮忙,都料理明白了。”
褚韶华见陈二顺半点没有提及铺子料理之后剩下多少钱的事,也没兴趣多问。陈二顺为人,褚韶华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丈夫刚过逝那会儿,这个小叔子里外里的对她母女也颇有些照顾,还会给萱姐儿买些孩子爱吃的东西,褚韶华心里也是感激的。可后来,陈二顺把个家业折腾的伤筋动骨,便很叫褚韶华瞧不上。后来,女人们回了家,不说诸多事,就拿一件来说,今年褚韶华托王大力去北京给亲家朋友家的送中秋礼,她不信陈二顺不知道,陈太太不放心二儿子,还特意让褚韶华写了信给二儿子送去,可陈二顺除了一封回信,连半根鸡毛都没让王二力捎带回来。褚韶华宋苹且不论,可陈太太可是他亲娘,就这样的心肠,褚韶华如何瞧他得上!
如今,陈二顺不提料理铺子后的银钱,褚韶华也知道必有一笔钱余下的,不然凭陈二顺的性子,怕是早在家哭起亏空来。今陈二顺不提,不过一则是防备着她与宋苹,二是要留着这些钱笼络陈太太罢了。
这就更另褚韶华不齿了,都这样的穷家破业了,还有何需防范的。再说,陈太太是亲娘,寡母独子,还需要什么笼络不成?
褚韶华多有眼力的人,陈二顺不说,褚韶华没有多嘴半句。只是陈二顺败家破业的回了家,到底让这新年的喜庆大打折扣,倒是陈太太母子关系融洽,第二日更是叫炖了肉给二儿子补身子。
这种人,竟还配吃肉!褚韶华颇是不屑,不过看宋苹也因陈二顺回家,眉间多的那几分喜色,心下更是摇头。
陈二顺面子情做的极是到位,虽说铺子也都处理了,货也都卖了,陈二顺还是给家里人都留下了裁衣裳的料子带了回来,连萱姐儿的都有。还给萱姐儿带了一套泥塑的兔儿爷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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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还在陈老爷的孝中,年下是不能燃放鞭炮爆竹的,陈家便省了这一道,待年三十坟上去祭了祖宗还有陈家父子二人,家中难免伤感了一回,待晚上吃过年夜饭,大家说着话守夜。萱姐儿小孩子不禁熬夜,早早的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褚韶华就先带着闺女回屋去了。
褚韶华给闺女洗了脚,把个小小人儿塞被窝里睡觉,褚韶华听着外头鞭炮,却是一时无眠,想了想,拿出潘先生送她的《地球说略》看了起来。这本书褚韶华已是看过好几遍,家里也无甚读物,就翻来覆去的看了,聊做打发时间。不过,这书也委实开阔眼界,褚韶华以往只是知道如潘先生、潘小姐、小邵东家都是出国留学的人,可出国,到外国,那外国什么样,褚韶华是完全不知道的。这本书却是有大致的介绍,也是由此书,褚韶华才知道,原来自己国家之外还有这许多不同种类的国家。
看一会儿书,褚韶华嗅到一阵馥郁芬芳,原来不知何时,窗台上的两盆水仙已是缱绻绽放。褚韶华不禁勾起唇角,这水仙还是她瞧着魏老太太屋里养的甚香,也便养了两盆。如今望去,虽依旧是黄旧的窗纸,映着这两盆水仙,无端添了这许多暖意。
因在孝中,第二天倒不必很早便起,有孝的人家,过年是没人来拜年的,也不必出去拜年。不过,褚韶华仍是起的不晚,早上起来煮饺子。
今年的饺子都是一样的白菜肉馅,待饺子煮出来,端到堂屋。萱姐儿拿着个红包给妈妈,褚韶华笑问,“这是谁给你的?”
萱姐儿奶声奶气的,“二叔!”
“有没有谢谢二叔?”褚韶华问。
“谢谢了。”萱姐儿一定要把红包儿给闺女。
褚韶华素会做人,与闺女道,“让奶奶帮你收着吧。”陈太太果然高兴,萱姐儿是想给妈妈的,不过,妈妈这样说,她又很听妈妈的话,就把红包儿给奶奶收着了。
“谁收都一样。”陈太太笑呵呵的把红包儿收了起来,抱了萱姐儿在怀里道,“今儿个初一,萱姐儿多吃饺子。”
萱姐儿点头,“多吃。奶奶也多吃,妈妈也多吃,二婶也多吃,二叔也多吃。”逗的大家笑起来。萱姐儿说话的时间很早,这个孩子却并不很喜欢说话,难得说这一串儿,还吐字很清楚,褚韶华心里极爱这个女儿,笑道,“太太,还是我抱着萱姐儿喂吧。”
陈太太摆摆手,“不必你,我喂萱姐儿是一样的。”
过年倒也热闹,待过了年,还没出正月,王大力夫妻就给褚韶华送了信儿,说是县里有处不错的铺面儿要出租。王大力道,“先前是做粮油铺的,这几年,生意不好经营,索性关门,铺面儿想出租。那铺子不大,一大间的门面正对县集,里头是个小院儿,四四方方有三间屋子,只是要价不便宜。”
褚韶华问了价钱,王大力说了,褚韶华道,“那今儿个就去瞧瞧铺面儿。”
生意上的事,以往陈太太都是听褚韶华的。如今儿子回来了,陈太太就瞧儿子,陈二顺道,“我跟嫂子一起去吧。”
褚韶华并未反对,而是道,“二弟二弟妹一道跟我去,咱们一起拿主意。”
陈太太在家看孩子。
褚韶华路上就与表哥打听起这粮油店的底细,哪村儿的人,为人秉性如何。王大力道,“人真是个好人,就是脑子有些犟,行事也忒较真儿。做粮油买卖,未免有赊欠,肖东家执拗了些,账目上颇多烦恼,索性关了门吃租子罢。”
褚韶华就知这人性情了,待到了那粮油铺,地段儿铺面儿都不错,就是里头三间屋,既能住人也能放货。褚韶华心下满意,讲价时很是体会了一把肖东家的执拗,不二价的,褚韶华便付了定钱,把这铺面儿定了下来,先租一年。明儿个付全款,写合约。不过,这定下来也颇有运道,因为,当晚就有另一家想定这铺子,而且,来人财大气粗,还是县里捕头,不,现在得叫警察所所长了,是所长家的公子,在外念书回来,想在家乡办纺织厂的,厂子的地界儿已是有了的,还想在县城里弄家铺面做公司,当然,现在“公司”这个词说出来,乡里十之八九的人不晓得这是什么。叫褚韶华说,也就是想除了厂子,再开个铺子的意思。
这位段公子看中这一段,又听闻肖家要租铺子,甭管是租是卖吧,没待段公子开口询问租金,褚韶华已是付了定金。而肖东家为人,极是分明,他既收了租金,哪怕段公子说愿意赔付三倍,他也不愿意毁诺。好在段公子也不愁铺面儿,索性就另换了地方。
这铺面儿定下,褚太太也没说要拿租金的事,褚韶华道,“一年租金也要三十块大洋,我这里有十八块钱,太太,你有没有十二块钱,要是有,现下借我,待铺子挣了钱,我再给您。”然后褚韶华就说了,这租金也都从铺子赚的钱里出,待得净利,再按三个房头分红。
褚太太听说这钱以后还给她,拿的倒也痛快。
如此,将铺子租下。
先找几个族人买些石灰石粉的把屋子刷个大白,搬几样家里家俱过去,也就热热闹闹的开张了。就是裁缝铺取名儿时,现下人给铺子取名,若是姓李,倘是卖布的铺子,就叫李家布铺,倘是姓张,就叫张家布铺。当然,有略讲究的,也会取个恒昌隆之类的吉利名儿。褚韶华是不想用陈家裁缝店这样的名字的,她私心很愿意叫褚家裁缝店,又想着若是用她的性儿,怕是陈太太不悦。褚韶华就用了“大顺裁缝店”的名字。
陈太太一见这店名儿就哭了,拍拍褚韶华的手没说话。
在时人看来,这个铺子的风水其实不大好,无他,肖东家在这里开粮油铺开了好几年也没赚到钱,最终关门大吉。所以,这铺子地段儿不错,但风水学上来讲,并不是个兴旺风水。
只是,风水一说在褚韶华这里颇有些不灵验。褚韶华自从入手这处铺面,称得上客似云来。她早就有些名声,只是以往在村里,而且都是王二嫂子或是邵氏布庄那里替她张罗客人,褚韶华只是在家做活。如今真正支起铺子来,自是不同的。
再加上褚韶华会收拾会张罗,她那铺子里也没什么贵重家俱,但不知为什么,叫她那样一收拾打理,就格外的与众不同,较之寻常的乡下裁缝铺完全是两个模样。再有,她性子活络,擅与人来往,手艺也好,许多客人就爱往她这儿来做衣裳。再加上褚韶华与邵家有交情,靠着邵家,还有以往陈东家处下的一些旧日交情,再有王家兄弟互为帮衬,除了县里开铺子应交的一些钱财,也没人来搜刮于她这小铺子。如今,倒是安安稳稳的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