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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远善死了。
以一张脸肿成猪头的形式,被诈尸的镇国公老祖宗,当众用短匕扎进脖颈,断了气。
甚至,他死了以后,都无人知道,“镇国公”已死。
众人只当死的是行刺太子的刺客。
围在院子外的人们,只津津乐道,镇国公府果然是大周一品将门,连老祖宗死后,都能化作尸鬼,与太子妃联手,救出孙女,将刺客杀死。
因着此事,他们又翻出来,当年徐府二老爷徐远善的死。
“就属那徐远善死的最窝囊,与嫂嫂置气,找大哥告状,都能跑到敌营被人抓了去,简直是蠢得无药可救。”
“听说死之前,还苦苦哀求丧猛饶了他,实在是懦弱,软骨头。”
“害,可不就是软骨头嘛,生下来就孱弱的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气性还这么大,不就应了那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幸好是早早就死了,若活着,不知道该有多拖累国公府呢。”
报复一个踌躇满志,半生都在痴想着权倾天下的男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让他悄无声息的死。
死后还被人戳脊梁骨,说他愚蠢、懦弱、窝囊、是族人之耻。
这是当年徐远善在抛弃自己身份,砍下兄长头颅,决定做徐远达时,给自己写的话本。
如今他以猪头刺客的身份死了,自然就做回世人口中的“徐远善”。
求仁得仁。
日后无人会知晓,他曾以徐远达的身份,活了六年。
哪怕在这六年里,他为了能胜过自己兄长,拼命操练,兢兢业业做着“镇国公”。
可偷来的人生,过得再辉煌,也是偷来的人生。
沈灵犀冷眼旁观,徐远善的魂魄,从尸身上飘起来,又因着众人口中对他的品评,气得面目狰狞、暴跳如雷,却又无法为自己辩驳。
实在是令她们这些围观之人,心情舒爽得很。
只要徐远善的亡魂不散,他还会慢慢知道,在他死后,“镇国公”会继续活着。
一个有情有义的将军,绝不该死在那样的阴谋之下,不该让人提及他时,只有惋惜和遗憾。
楚琰会恳请皇帝隐瞒下镇国公的死讯,默许徐桓和徐梓瑶,在云疆假扮其父还活着。
这是楚琰为徐远达这位与他生死并肩,且救过他性命的镇国公,做的最后一件事。
日后,世人只知——
“元祐三年冬,镇国公徐远达,因母亲病逝,在云疆丁忧守孝三年。
皇帝夺情其子徐桓的丁忧之请,命其代为统领四十万镇远军。”
等到合适的机会,他们会安排让镇国公堂堂正正的死,死在沙场上,为国为民而死。
或者是,在百姓的敬仰中,寿终正寝。
这才是他在世人眼中,该有的最后归宿。
也是沈灵犀那夜在斩龙坡,听到老祖宗道出实情后,与楚琰商量好的,“镇国公”的结局。
沈灵犀欣赏了一会儿徐远善的亡魂,暴跳如雷的模样,便任由满身是血的老祖宗魂魄跟着他,暂且不再去关注他们母子的动向。
对于李二太太所说的,有关徐远善去斩龙坡的动机和过程,尚还有许多疑点。
在经手过这么多案子以后,无论是沈灵犀,还是楚琰,都绝不会相信——生性多疑、心思缜密的徐远善,会蠢到负气“误入”斩龙坡,被丧猛擒获。
更何况,还有后来,徐远善以镇国公的身份,假传先帝圣旨,指使云弘山暗中蛊惑戾帝,以云曦为人牲,诅咒楚氏皇族绝嗣一事。
此事还牵扯到,楚琰的父亲、以及皇帝三个儿子接二连三殒命的真相。
这些都是沈灵犀,日后要通过徐远善的亡魂,探查的重点。
她隐隐觉得,此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眼下,当务之急,是救活濒死的曹夫人。
在曹夫人那儿,老祖宗尚还有罪要赎。
沈灵犀也有疑问,需要曹夫人解开。
楚琰示意徐桓将那些亲卫带走,又命黑甲卫驱离了院外围观的众人。
院子总算再次恢复平静。
在去东厢房之前,沈灵犀牵着老祖宗的尸身,走回了上房。
李二太太在亲眼目睹过老祖宗的尸身,一刀毙命杀死徐远善的过程以后,便吓得躲进了这间房里。
她蜷缩在墙角,惊惧不安地抱着肩膀,浑身瑟瑟发抖。
方才,沈灵犀虽然矮身躲过徐远善脖颈喷出来的血迹,可那些鲜血,却喷了老祖宗尸身满头满脸。
令老祖宗的尸身,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
“别……别杀我。”李二太太一瞧见她们进来,惊恐地跪在地上,“咚、咚、咚”直叩头,“老祖宗,儿媳、儿媳从没想过要害您的,儿媳罪不至死啊……”
沈灵犀走到她身前,弯下腰,朝她笑了笑。
“二太太方才不是说,要替老祖宗净身小殓吗?”她嗓音轻灵地道,“如今老祖宗已将这尘世的事情办完离开,二太太是不是也该兑现你方才的许诺了?”
李二太太看着满脸是血的老祖宗,骇得几乎快要晕过去。
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李淮见状,朝沈灵犀揖礼,正色道:“请太子妃将此事交给臣吧,臣会守着姑母,让她替老祖宗收拾干净的。”
沈灵犀看他一眼,淡笑朝他颔首,“那就有劳少卿了。”
说罢,轻轻松开老祖宗的手。
这一回,老祖宗的尸身,彻底瘫软在地上,身子僵硬地靠在了李二太太的身上。
李二太太惊得几乎快要跳起来,可是她不敢,只能紧闭着双眼,两手颤颤扶着老祖宗的尸身。
唯有李淮,神色尚还算镇定。
他看着沈灵犀从指尖,取下一条长长的丝线。
丝线的另一头,绑着老祖宗那只,方才握着匕首杀人的手。
云疆的牵丝傀儡术。
这几日李淮在云边城,听过不少圣女的事,自然也知道了一些皮毛。
看来方才对徐远善致命的一击,是用丝线控制尸身做下的。
李淮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震惊,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的神色。
只是,那不断轻颤的衣袖,却将他内心的惊慌,暴露无遗。
“别怕。”沈灵犀对着他轻声道,“只要心底坦荡,自然邪祟不侵。”
这话好似稍稍抚平了李淮心底的恐惧,“多谢。”
沈灵犀笑了笑,转身离开。
待她走后,李淮松了口气,这才对着李二太太温声道:“姑母,你虽没有害老祖宗性命,可也做了徐远善的帮凶,虽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你,太子妃既安排你替老祖宗净身小殓,想必便是给了你赎罪的机会,还请快些开始吧。”
李二太太紧闭眼皮,猛跳几下,似鼓足勇气般睁开双眼,眼底含着泪,点了点头……
沈灵犀从正房出来,刘美人飘在她身旁,疑惑地问,“你们就打算这么放过她?她可是给她婆母下过药,还帮着徐远善,把她婆母的死栽赃给曹氏身上呢。”
“正如她所言,她所做的事,罪不至死。”沈灵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若想钓鱼,得先放饵才是。”
刘美人眉毛瞬间挑的老高,“我替你盯着她去。”
说罢,不待沈灵犀开口,便直接回身,又飘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