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冯孝!”朱祁钰陡然爆喝。
冯孝吓得跪在地上“皇爷,奴婢不知。”
朱祁钰又打开其他几本奏疏,奏报大同小异,其中王一夔的奏报,还列举了证据。
嘭!
朱祁钰将奏章砸在地上“朕刚和叶盛吹嘘完,朕收养了天下十七万孤儿,是朕爱民之举!”
“这才一刻钟啊,就打朕的脸?”
“他王诚没有香火,是想招两个混蛋当成香火继承吗?”
“来人,让王诚滚过来!”
“朕亲自问他!”
王一夔的奏疏上写着
凡经过庐州府的孤儿,先由王三、王四来挑选,颜色好的男孩女孩留下,卖入青楼,赚取银子。
这两年,共经手孩童71起。
合肥知县向中枢禀报此事,结果知县被灭口,事后被报病死。
真正让朱祁钰愤怒的是,一地知县,竟然说死就死了,王诚真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为何不报?朕难道没有容人之量吗?缺你那几两银子赏赐吗?
乾清宫上下,全都匍匐在地。
发火之后。
朱祁钰也在沉思,这篓子是谁爆出来的?
是在京师的于谦?
还是江南的士绅呢?
不像是于谦,于谦若知道,不可能忍这么久。
若是江南士绅的反击,这只是开胃菜,后面会有大动作。
“传旨,调毛胜去掌安徽军,抓捕王诚的外甥孙!”朱祁钰没有袒护,而是最快做出决策。
“皇爷,此事是小,您的安危是大呀。”冯孝劝谏。
朱祁钰目光闪烁“这奏疏既然送到南京来,就说明内阁没法批,也不敢处置。”
“而朕用太监掌兵,本就让朝臣不满,不论文官还是勋臣,都不满太监掌兵。”
“此案爆出来,不是冲王诚来的,是冲朕来的。”
“把王诚宣回来,兵权给毛胜。”
“去办。”
之所以选毛胜,因为毛胜和他是姻亲,一荣俱荣。
安徽军关乎着皇帝西门户,非常重要。
王诚真是干什么都不行,吃白饭第一名,连两个狗崽子都管不好,还能管住十几万大军?
“奴婢遵旨。”
冯孝咽了口唾沫“皇爷,怕是后面还有……”
有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
“皇爷,宋伟送来消息。”
冯孝检查后,双手奉上。
朱祁钰接过来,皱眉御览,猛地瞳孔一缩“好个扬州府啊,原来是你们啊!”
宋伟清查盐政,杀了扬州诸多盐商,积极生产食盐,缓解北方用盐危机的时候。
爆发了养济院瘦马案。
扬州府,扬州知县桂怡请宋伟代为上疏,曝出扬州瘦马内幕。
所谓扬州瘦马。
因为盐商汇聚扬州,以运河为基,批量制造富商,而富商有了钱就想找些好看、有才艺还听话的女人。
瘦马行业就应运而生。
经营者会买些长相好看的女孩,进行专业训练,培养各种才艺,待女孩长成后,按照一等、二等卖给社会各个阶层。
而盐商家中皆养瘦马,并以此攀比、为荣。
皇帝初到南京,就有官员进献瘦马,被朱祁钰贬谪,并施以鞭刑,方才终止进献美人之风。
但瘦马,早就形成了产业链。
皇帝不喜欢,富商喜欢,达官显贵喜欢啊。
然而!
从景泰八年开始,皇帝实行新政,对民间进行改革,尤其是大规模移民,荡清天下流民,导致瘦马行业,买不到可购买的女孩。
景泰九年,皇帝下旨,将天下孤儿送入京师养着。
这就绝了瘦马的路。
景泰十年,因为瘦马稀缺,一匹一等瘦马炒到十万两银子。
要知道,景泰年间,五两银子足够一家七到八口过上一年小康生活,日子富足。
一匹瘦马,就价值十万两银子!
可见江南之富。
奈何女孩难寻。
他们就动了人贩子的心思,四处偷女孩。
但各地都在搞移民,各地督抚为了政绩,犯罪就移民,导致人贩子也被抓了,这条路走不通。
他们就想办法,花钱打通关节,从各地养济院做手脚,把颜色好的女孩留下来,再花钱买通宫里的太监,将这个孤女除名。
有的地方官员不敢参与,他们就收买船老大,就说这女孩途中死了,或者女孩调皮掉江里了。
本来扬州瘦马,只在原南直隶挑女孩。
皇帝征召孤儿入京,他们反倒能挑天下好看的女孩。
正因为瘦马是暴利行业,长江两岸,皆有商贾在驯养瘦马。
当然了。
皇帝大搞移民,导致青楼生意也不景气了,青楼也走这条路购买女孩,花费比以前更少,却能随便挑女孩,青楼又火爆起来。
“哈哈哈!”
朱祁钰垂下手,哈哈大笑,笑声森冷至极“原来是朕,在助纣为虐啊!”
“朕以为是收养天下婴孩,给孩子们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却不知,是朕害了她们啊!”
“朕不来南京,都不知道人心之恶!”
“朕以为朝堂上,已经是人吃人了,却不知道这江南,比人吃人还厉害,是兽吃人!”
“而这些禽兽,却披着人皮,伪装成人。”
“他们欺骗朕,欺骗天下,欺世盗名!”
“除了这桂怡,这么多年为何无人禀报此事?难道满朝忠贞之士,都不如一介知县吗?”
“陈舞阳在哪?”
冯孝跪伏在地“回皇爷,陈舞阳在常州府。”
“调陈舞阳去扬州。”
“给朕查,这扬州瘦马,到底是谁培养出来的!”
“整个环节的人,有多少抓多少!”
“可误杀,但绝不可放过一个!”
“朕废了教坊司,想让妇人不受其苦,但朕是低估了禽兽的坏心思!”
“所有瘦马环节内的人,男人凌迟,女人充入青楼,男婴、女婴不许放过,皆掷杀!尸体不许掩埋,喂养牲口!或丢入海中!”
“再传旨!”
“各地官员谁在包庇这瘦马行业的人?一概夺职,妻女充入青楼,其家男丁充入奴隶,永不赦!”
“再传旨!”
“天下官员,何人买过瘦马?”
“皆罚俸一年,若有再犯,都回去种地吧,不要在朝廷上恶心朕,再把这些人编纂成名录,问问他们,你们女儿被驯成瘦马,你们心中是何感想?给朕写出来,送到朕手里!朕要看!”
“再传旨!”
“天下商人,何人买过瘦马?”
“其家罚银十万两,妇人放归。”
“再传旨!”
“勒令天下官员自省,都读的什么圣贤书?圣贤书教导你们,残害生灵吗?孔圣老人家看着你们呢!”
“再传旨!”
“令五法司,派人调查天下各地养济院,所有人员,在职期间是否有违规之迹,若有,按大明律处,若无则调入北京养济院,天下养济院,裁撤!不再设!”
“再传旨!”
“调东厂,去查举报书中所有经手的人员,包括养济院人、船夫、地方吏员等等,一经查明,男丁诛杀,妻女充入青楼,永为贱籍!”
“再传旨!”
“宫中的太监,凡参与者,立刻诛杀,凌迟!”
“再传旨!”
“所有涉事青楼,参与者皆诛九族!青楼妇人皆充入教坊司,并解救所有女孩。若有幕后主使,皆查明,皆诛杀!”
“再传旨!”
“江南所有青楼,停止营业,金忠呢?让金忠去一家一家查,这青楼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的?这楼中的妇人是从哪来的?若有违大明律之处,皆按大明律惩处,绝不姑息一人!”
“再传旨!”
“令五法司派人来江南,给朕查!朕要知道真相,谁敢骗朕,朕就诛谁九族!包括五法司所有官吏,别把朕的话当放屁,查不清楚,朕就让你们都陪葬!”
冯孝跪伏在地,皇帝是真的怒了。
一口气传出这么多道圣旨。
朱祁钰眸中含怒,这是盐商的第二招。
朕接下了!
离间朕和王诚,想让朕丢了安徽的兵权吗?
还是以为,区区此事,就能让朕丢了天下人心?
冯孝惊恐。
皇帝又要炮制大案了。
查瘦马,就会查出更多的士绅,更多的官员。
那么,皇帝的目标是谁呢?
冯孝没琢磨明白,皇帝肯定暗藏深意。
“皇爷……”
“去传旨!”朱祁钰不听劝谏。
冯孝无奈,只能去请老太傅,看看胡濙有没有办法。
胡濙闻听此事经过,微微皱眉“当查!”
他比宫中太监看得通透。
这是盐商给皇帝出难题,威胁皇帝停手查盐商呢,可皇帝是受胁迫的人吗?
一定要查,不止要查,还要彻查。
让这些在背后鼓舌的盐商,一个都跑不了。
“老太傅,这是南京,若宫中出点问题,可就完了。”卢泓急得不行,他担心的是惩处太监,让宫中伺候的人兔死狐悲。
别忘了,宫中的宫娥,都是天下官员的女儿,倘若其父兄犯罪,在皇帝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们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怎么出问题?陛下惩处几个太监,就能出问题了?”
胡濙知道,卢泓担心太监不忠心,会心中戚戚,担心自己的事发了,被皇帝惩处。
太监都贪财,尤其在乾清宫伺候的,可谓是权倾朝野,钱财都是极多的。
若皇帝惩处了涉事太监,难免会离心离德,这是人之常情。
但因此而谋害皇帝,恐怕不敢吧?
“老太傅呀,这是在南京啊,带来的太监就这些,难以调换。”
卢泓压低声音“而且,宫中关系盘根错节,宫里和宫外,都是通着的,若是有人行大不韪之举,可怎么办呀?”
“陛下怎么说?”胡濙皱眉。
若不惩处太监,那么太监会更加嚣张,以后怕是连皇帝都难以抑制了。
除非皇帝心狠,清洗掉所有太监。
那么,他最信任的几个太监,都得死,因为宫中的关系,是以他们为首的。
“皇爷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啊。”
卢泓也贪财,但他是皇帝身边的人,非常清楚,若皇帝没了,他就会立刻失势。
“唉,老夫入宫一趟吧。”
路上,胡濙在思考,该不该劝谏呢?
皇帝做事越来越不循章法,皇权在手,已经不听任何人的,是否该给他一个教训?
吃点苦头,才能听话。
进了乾清宫。
皇帝正在看奏章,面沉似水,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参见陛下。”胡濙行礼。
朱祁钰抬起眼皮子“老太傅怎么来了?”
“陛下连下十道圣旨,老臣不得不来。”
“老太傅是劝朕的?”
朱祁钰眯起眼睛。
胡濙叹了口气“老臣也不想劝,但您过于激烈,老臣担心物极必反,对您有伤害。”
“是太监的事?”
朱祁钰瞟了眼卢泓,嗤笑道“家奴而已,难道还能反天不成?”
“陛下,大意失荆州。”胡濙提点他。
“朕知道,但家奴再不治,怕是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朱祁钰道“朕对人好,但有的人,不吃好,就喜欢被鞭子笞打,朕有什么办法?”
“干脆就成全他们,也让他们知道,这宫里谁是主子。”
胡濙也不劝了,低头不语。
皇帝大意了,人大意就会犯错,犯错多了,就会自己摔跟头的。
得让皇帝知道疼,别总用炽烈的皇权去伤人,这样只会引起天下人的反感。
这也是重要的一课,得让皇帝自己体验。
“老太傅对此事怎么看?”朱祁钰问。
“只是扬州的乱象罢了。”
朱祁钰点了点一本奏疏,冯孝拿给胡濙看。
这是御史弹劾王诚的奏疏。
“看来此案是冲着圣上来的呀。”胡濙看得通透。
“您说下一步棋,是什么?安徽造反吗?”朱祁钰笑了起来。
胡濙竟也笑了。
一个棋手,下一步棋若被对方看透了,那么就会失去先机,根本不可能赢了。
“陛下,未必只有安徽造反。”
胡濙却看到了江西。
江西被金忠折腾惨了,若说心里没恨,那绝对是假的。
而且,金忠、杨信等人离开得匆匆,导致清洗并未彻底完成,很有可能会被利用。
“江西若反了,湖南、广东、广西也不会消停的。”
朱祁钰嗤笑“交趾又要和内地断了联系,马上也会造反的。”
“这么一来,整个南方就乱了。”
可是,皇帝还有心乐。
“陛下圣明,若都出来造反,反而是好事。”胡濙也在笑。
若地方乱了,南京反而安全了。
最让他担心的是皇帝的安危,而不是地方的安危,地方就算乱,也不会有大乱。
各地都有督抚,哪个是蠢货?
方瑛还没走呢,方瑛在,两广就乱不起来。
马瑾,可不是庸才,那是被强势的金忠压着,真论实干、政绩、打仗,马瑾都比金忠强上许多。
而安徽督抚,是王竑啊。
王竑在江南有个响亮的名头,王砍头。
浙江纵然石璞有点弱,还有张固、胡豅镇着呢,胡濙对儿子可太有信心了。
“看着吧。”
圣旨要送去内阁,由内阁再发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道密旨,从南京发出,送去山东、河南、热河,最远的一封是送去朝鲜的。
而在交趾。
移民的安置有条不紊,朱英的强权,让广西军都觉得恐惧。
朱英可不是方瑛,亲近兵卒。
朱英向来倨傲无比,他只认法度,他建立的规矩,违反就杀,不管你是谁。
他到交趾半年时间,杀了上千人。
也因杀人引发了七场叛乱,都被朱英荡平了。
强权之下,变成朱英在交趾,一言九鼎。
御史弹劾朱英有自立之嫌,中枢却不置可否,任由御史弹劾,也任由朱英折腾,只要交趾安稳即可。
郝暄从金边回来,他是雨季去的,雨季回来的,在水里泡着,回到驩州就病倒了,染上了重病。
他从柬埔寨买来42万奴隶,活着到交趾的只有37万,5万人因为雨季行走,各种原因死在路上了。
朱英组织人,把奴隶分发下去。
因为雨季,道路泥泞难行,有奴隶逃亡。
新移民第一次过这样的雨季,很多人得病,好在中枢提前囤积的药材足够多,否则交趾二百万人,怕是要锐减一半。
但也有几万人死亡。
这就促使新移民开始研读医术,如何防范交趾的疾病、防范蚊虫等等。
夏埙也在雨季来临之前,收复占城全境,到达最南端。
整个交趾省,算是彻底成型了。
分派驻兵后,他也病倒了。
主要是不适应气候,他写信给朱英,想调回北部去,这天气太热了,他受不了。
而朱英也受不了啊。
朱英在山东呆了三年,过惯了北人的生活,结果到了这么热的地方,天天脑袋嗡嗡直响,他都怀疑自己肯定不长寿。
秦纮刚到交州,就病倒了。
也因为受不了这块的炎热。
到了雨季就不停下暴雨,导致疫病频发。
“这鬼地方。”
朱英只能死撑,皇帝连南京都嫌热,来交趾试试。
和内地断消息之前。
朱英收到皇帝的亲笔信,说要往交趾移一千万人口,并让他做好向西开拓,多买奴隶,把森林挖空,变成耕地。
并给交趾拨了一笔钱,用来购买奴隶用的。
“这鬼天气,根本没法劳作。”
“那些士绅又娇滴滴的,在屋里坐着都嫌热。”
“只能多多买奴隶了,幸好夏埙没大肆屠杀,将占城人变成奴隶即可,还得用这些人开拓交趾呢。”
朱英忽然灵光一现“要是有硝石矿就好了!”
硝石制冰啊!
他此刻就怀念冰啊,要是能躺在冰上该有多舒服啊。
但他并不抱怨皇帝开疆拓土,因为这交趾,本就是汉土,从古至今皆是,被安南人窃占而已,如今收回来,理所应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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