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九畴更狠,想通过平贵之战,让几十万广西兵殒命,再杀空贵州,死伤百万人。
白圭却嗤笑道:“你之计策,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广西蛮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又如何?”
耿九畴质问:“我大明供养得他们家家富裕,皆娶妻生子,为国靖忠,有何不对?”
“你就不怕广西兵止步不前,不肯征战了吗?”白圭笑耿九畴天真。
耿九畴笑白圭无知。
彼此争论不休。
朱祁钰看向陈文。
陈文磕头道:“陛下,蛮兵也是人,不是随意便能驱使的,明知必死而为之,那是忠臣,而非蛮人。”
“但臣以为,消耗广西蛮必然要做的。”
“臣虽在吏部,但也看到了内阁的奏章,这些广西蛮在江南,作奸犯科,无恶不作,南京都察院日日都有奏章呈上来,就连欧信都快被蛮人同化了。”
“所以,广西蛮必须消耗掉!”
欧信荣封伯爵之后,彻底放飞自我了。
他竟然纳了十几房小妾,行军途中尚在欢愉,并放任广西兵在江南烧杀掳掠,甚至屠戮平民充功。
“陛下,欧信纵是您的爱将,但他所作所为,已经超出臣子本分。”姚夔也对欧信不满。
朝臣对欧信口诛笔伐。
“去,把欧镗诏入宫中,抽他十鞭子!”
朱祁钰缓缓开口:“再派人出宫,去军中把欧信吊起来,抽一百鞭子,不问死活!”
“陛下圣明!”朝臣跪拜在地。
处置欧信,不过是小事。
“广西蛮在军中,尚且如此肆无忌惮,倘若放任其回归田地做农人,必然贻害地方。”耿九畴高声道。
白圭出奇的没有反驳。
“可方瑛已经将这些广西兵,安置在广西南三府了,这些地本属于安南。”
朱祁钰道:“如果贸然征召回国,怕是会引起波澜呀。”
听话听音儿。
朝臣听出来皇帝要消耗广西蛮的心思了。
“陛下,广西民间尚有百万土人,这些土人可征召入军,消耗在贵州。”
“如此一来,广西就是我汉人的疆土了。”
“而在广西南三府的广西兵,则送去安南消耗掉。”
陈文实在够狠。
一口气,百万广西狼兵,就没了。
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起居郎,今日一切,不许记录。”
“诸卿,今天之议,烂在肚子里,不要对外宣称。”
“平贵之战,尽量消耗掉土人!”
朱祁钰第一次改变口风。
以前是教化蛮人,并已初具成效。
奈何朝堂上下不放心外人,坚持用抽丁之法。
“需要骑兵的地方,从热河调蒙古人南下。”
朱祁钰缓缓道:“既然要抽丁,就贯彻到底,各族都抽。”
“陛下圣明!”
朝臣拜服。
平贵之策,变成了消耗人口的策略。
战争,虽然烧钱,却能平衡国内矛盾,一方面是制造,制造军工品,能提高生产力;另一方面就是消耗,消耗的不止是军工品,更多的是人命。
人少了,土地承载力就变高了,就能养活孩子了。
“那就先易后难,给播州、水西、水东充足的准备时间。”
朱祁钰做出决定,忽然想起来,这殿中还有一个不是朝臣的呢。
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费璠,都听到了吗?”朱祁钰看过去。
费璠浑身一抖,哭着说:“陛下,学生什么都没听到!”
“听到就听到了,你是汉人,又出身大族,早晚要入朝为官的,你和朕是站在一个战壕里的。”
朝臣也才发现,角落里跪着一个人。
都以为是太监呢。
朝臣森冷的目光,让他恐惧。
“过来。”朱祁钰招招手。
费璠战战兢兢地过来,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皇帝一句话,就要消耗百万人口,实在太恐怖了。
“陛下!”
费璠爬过来,不停磕头。
“朕说了,无妨。”
朱祁钰指着费璠:“就是他,发现的黑油,他是铅山费氏的家主,精通经义、诗词、杂学,是举人,明年科举他会参加的。”
朝臣看出来了,皇帝是很看重这个费璠。
如今京中流行的镜子,就是他仿制的,等皇帝出行后,皇宫就要换上玻璃窗户,都是他一手主持的。
不想竟然是个举人,不钻心科举,竟玩物丧志。
有人对他嗤之以鼻,有人觉得此人用旁门左道引诱君上,乃佞臣也,有人觉得此人是大才。
“回陛下,学生建炉熬制黑油,从黑油中熬出一种新的油,这种油比黑油更容易燃烧,且难以扑灭、燃烧时间更长。“
汽油?
朱祁钰问什么颜色的。
“是青色的,比黑油清澈很多。”费璠说到专业知识上,语速提高,神情变得自信。
这种新油,燃烧时间长,味道也比黑油味道强多了,起码不会燃烧出臭味,味道是可以接受的。
“沥出来的渣子呢?”朱祁钰又问。
“回陛下,这东西可用来弥合房屋,防范漏水等等。”这是费璠想出来的新用法。
史书上记载,在先秦时期,中国人就用黑油来修补房屋。
用沥青还修补房屋?
“可否能用来修路?”朱祁钰问。
费璠一愣:“学生没、没想过用来修路呀。”
“可以试一试。”
费璠苦笑:“陛下,据学生所知,大明似乎没有这种黑油呀。”
朝臣中有熟读古籍的,先民早就使用黑油了,比如战争中用的猛火油,照明用的黑油,都是。
但产量稀少,味道很臭,这是真的。
朱祁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费璠,你说的那种油,能一直燃烧吗?”
“应、应该能吧?”费璠没明白。
“派人去取来!”
朱祁钰想到了那是什么油了!
煤油!
那是沥出来的煤油!
有大用!
冯孝立刻让太监去取。
朝臣看着咋咋呼呼的皇帝,有点懵。
“再去取一个玻璃瓶,一个灯芯来。”朱祁钰让人去取。
足足等了一盏茶时间,太监才匆匆将一瓶青色的油取来。
朝臣已经不耐烦了,认为这是浪费时间,衙署内都有着大量公务呢,讨论贵州事,讨论完毕就该回去忙了。
“倒进玻璃瓶里,再把灯芯浸入,点燃,朕看看。”
费璠也明白皇帝要干什么了。
皇帝指挥,他来动手。
很快,一股火焰在灯芯上点燃,照亮了大殿。
朝臣顿时眼睛一亮:“陛下,这是?”
煤油灯啊!
照明,是影响文明进程的大问题。
人类一直在克服黑暗,从最早的灯油,到蜡烛,到电灯,就是征服黑暗的过程。
为什么朱祁钰晚上不看奏章,因为蜡烛太贵了,点燃太多,非常浪费,而且还危险。
这是在皇宫,有东西照明。
民间呢?
为什么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为没钱买蜡烛,煤油灯就完美解决了照明问题。
让百姓用得起灯,黑夜就不再是问题了。
耿九畴用手扇了扇,没有黑油的臭味。
姚夔推开挡在他前面的耿九畴,快速走到费璠面前,激动问:“你说这东西能一直燃烧?”
“能烧很久,比黑油燃烧的时间长,用水也扑不灭。”费璠道。
姚夔觉得嘴里发干:“那么成本呢?这样一壶,需要多少钱?”
“若有黑油的话,几乎没有成本。”
轰!
整个养心殿,直接炸开了!
照明问题呀!
是难倒天下人的难题!
尤其这些读书人,他们的眼睛都熬坏了。
百姓家里为什么难出读书人,原因之一是蜡烛太贵!
白天要在地里干活,晚上闲暇时候才能看会书,却发现没有蜡烛,根本没法看。
可这煤油灯,一文不值的话。
天下百姓就都能用得起灯了!
其实,在产黑油的地方,已经用作照明了,但弊端很大,一是石油燃烧太快,造价较高;第二味道太臭,容易中毒,不美观。
民间倒是自发使用,中枢并不知道。
但根本没法推广,因为大明不产这东西呀。
噗通!
姚夔跪在地上,嘶吼道:“陛下此功,如燧人取火,照亮大明!”
群臣都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燧人氏,为什么能入三皇五帝的讨论之中,因为他钻木取火,为人类照亮了未来的路。
煤油灯,让灯进入万千百姓家,何尝不是燧人氏在世!
这一盏茶时间,等得值!
“可大明没有黑油呀。”
朱祁钰摊摊手:“没有黑油,哪来的灯。”
“打!”
姚夔激动道:“哪来有,咱们就打到哪里去!不远万里,也要征服此地!”
“陛下,臣并不支持您对外用兵,若为了这灯而去征战,微臣愿意亲自掌兵,为您征战!”岳正磕头。
群臣明显上头了。
忘记古籍里的记载了,大明有这玩意,很早就用了。
“可朕不知道哪里有呀,也许是西边有,也可能是南边才有。”朱祁钰笑盈盈道。
“不管在哪,大明一定要纳其土,收其黑油!”姚夔掷地有声。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看向费璠:“这油是你炼出来的,这灯名就取你的名字吧。”
费璠受宠若惊,刚要谢恩,却发现背后冷飕飕的,那些朝臣都冷盯着他呢。
他立刻道:“微臣虽熬制出此油,却不知用法,乃是陛下一语惊醒梦中人,此灯之功,赖陛下!”
废话,这等大声望的事情,朱祁钰能让给别人吗?
皇帝最缺的就是声望跌落谷底,正好用燧人之功,标榜自己,提高声望。
“你倒是诚实。”
“罢了,你熬制此油有大功,就赐下一枚银符吧。”
朱祁钰也不客气了:“就取名景泰灯,令民间收集黑油,炼制成灯油。”
朝臣山呼万岁。
发现煤油灯,纯属意外。
“对了,沥出来的渣子呢?”
太监顺手取了来。
朱祁钰走出大殿,挑个地方,让费璠亲自动手,把沥青加热后,压平,压成道路。
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凉透。
这期间,朝臣在讨论这些石油产自哪,并让人去开采。
太监进殿禀报,已经凉透了。
朱祁钰带着朝臣出去,刚要踏上沥青路,冯孝却跪在皇帝前面:“皇爷,不可涉险。”
“费璠,你上去走走。”
费璠苦着脸上去走一圈,发现没什么危险,脚下硬邦邦的,还挺舒服。
也就铺了三尺。
朝臣上去走了走,发现这路是好东西呀。
朱祁钰让人往上泼水,并用石头砸,虽不说完好如初吧,起码比民间的驰道扛造。
“陛下,若以此路修筑驰道,马匹跑在上面,节约马匹不说,还能缩短传递距离,此物有大利于国呀!”
姚夔又激动了。
激动地匍匐在地上,说了一大堆文辞,把皇帝描述成三皇五帝。
“姚卿莫激动,大明没有黑油呀。”
朱祁钰又一摊手!
姚夔膝行过来,激动道:“陛下,您梦中得仙人指点,仙人可曾告诉您,何地有黑油?老臣愿意亲自领兵,为大明拿下此地!”
这老头快激动死了吧?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姚卿莫激动,朕确实知道哪里有,问题是,距离大明太远,如何运回来呢?”
知道有就好办了!
姚夔激动得又要许诺了。
但有朝臣反应过来了,皇帝总说没有,那么大明一定有!
只要回去查阅典籍,一定能找到。
所以给姚夔使眼色,让他别许诺了,皇帝可会当真的。
姚夔不管:“老臣要为大明找到黑油,让大明百姓皆能用上灯火,国都铺上这种路!”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诸卿皆是忧国忧民,朕知之。”
“费璠也说了,此物没有成本。”
“无非是人力物力而已,大明修驰道,用了多少人力物力,而且年年修缮,往里面砸了海量的银子呀。”
“如果用这种路,一年修缮一次,朕都觉得划算。”
“最关键是,马匹跑在这种路上,可以加快速度,方便中枢管辖地方。”
“同时,对加强地方联系,加强商业活动,皆有诸多好处。”
“但问题来了,大明没有呀。”
陛下,您又来?
史书上记载了,在先秦时期,百姓就用此物抹房子,防水之用,怎么能说没有呢?
而且,陈文都说了,四川还有油井呢,您这是激动糊涂了吧?就往皇帝圈套里面钻?
“好吧,大明确实有,但储量少呀。”
“你们想想,想把大明的路,修到村子里去,需要多少这东西?”
“让大明六千万百姓,用上灯,需要多少?”
“大明就算有,也不够用。”
朱祁钰说回来了:“就说贵州,朕欲用此物,将贵州的路都修通,你们说说,贵州蛮可还能造反?”
阻挡大明天兵的,就是地形!
姚夔跪在地上:“老臣愿为陛下掌兵,寻找黑油!”
“好!”
“姚卿,此事朕就交给你了!”
“朕将大明的安危,托付于您的手上!”
“先在京畿修,把京畿的路都修平了,再把南北直隶的路修通。”
“等朕从南京回銮的时候,就要走这黑路回京!”
完了!
姚夔傻眼了。
您这哪是交给我任务呀,这是催我快点死呀!
“姚卿,可否能完成任务?”朱祁钰笑着问他。
“陛下,老臣尚不知哪里有黑油呀!”
“尔回去查阅查阅史书,就知道哪里有了,梦溪笔谈里管此叫石漆。”朱祁钰笑道。
猛地,姚夔一愣:“石漆?就是这黑油?这是石油?”
“那老臣知道哪里有了!”
延安府啊!
梦溪笔谈明确记载,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
并且,提出了石油这个概念。
姚夔根本就没想到,这黑油就是石漆,就是石油。
当地石油产于水边,与砂石泉水混杂,缓缓流出,人们则用野鸡尾将油蘸取,采集到瓦罐中。
《水经注》提到在酒泉延寿县的南山也坐落着一处特别的“泉水”,其水肥如肉汁,其色先黄后黑,形如凝膏,点燃后极为明亮,但不可饮用,当地人称之为“石漆”。
《魏书·西域传》说其西北的大山中有像“膏”的物质流出,丰富到能流出数里成一条小溪,它又形如醍醐,只是闻起来非常臭。
说的是龟兹国。
《元和郡县志》又补充道在肃州玉门县东南一百八十里处产“石脂水”。
这里说的是玉门油田。
在四川,石油是和盐矿混杂在一起,需要从盐井中和盐一起开采,也称作“井油”。
这就是陈文在矿井里看到的采油机器。
那不是采油来用,而是把石油扔掉,目的是取盐。
“请冯公公将地图拿来!”
姚夔怎么感觉,这地方在哈密呢!
真说对了,玉门关在哈密国内。
果然,在哈密境内。
但哈密已经并入甘肃了,属于大明版图。
姚夔举一反三:“陛下,您的意思是,黑油的产地在西面?”
“没错!”
“在旭烈兀的治下,就有着海量的黑油!”
“那里的黑油,比海水还要多!”
朱祁钰道:“朕必占有之!”
“老臣愿为陛下驱使,为陛下拿下黑油之地!”姚夔觉得自己能凭此功入文庙。
“诸卿,尔等似乎还忘记了一件事。”
朱祁钰幽幽提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