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让人给他倒茶“京师安稳,你居功至伟呀。”
“朕数次想调你入中枢。”
“奈何找不到接替你的人选。”
“如今应天府府尹杨璇在京中养病,朕觉得他可以接任你,你觉得如何?”
王福微微松了口气,皇帝先夸赞他,说明对他的政绩是满意的,不是要对他动手。
“回禀陛下,任免之事当由中枢决定,微臣听命便是,不敢有看法。”王福担心是坑。
“让你说你就说。”朱祁钰不想兜圈子。
“微臣遵旨!”
王福想磕头,但双手捧着茶杯,没法磕头,弄得十分不自在。
还是道“京师错综复杂,这顺天府府尹是个难做的官,须得一碗水端平。”
“稍微倾斜,就两边不是人。”
“杨大人能做应天府府尹多年,证明其人有这个能力。”
“只是,微臣担心,应天府毕竟不是顺天府,天子在顺天府,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王福不是谁的人。
但他又是谁的人。
这个人朱祁钰看不透他。
张太皇太后执政时,他是杨士奇的人;倭郡王登基后,他就是倭郡王的人;朱祁钰登基后,他就变成了朱祁钰的人。
偏偏夺门夜,他又隐身了。
所以,朱祁钰看不透他。
“让杨璇试试吧,若他做不好,还得你把这个担子担起来。”
您都做决定了,还问我干嘛?
王福翻个白眼。
“阁部都缺人,听说你要动了,都对你虎视眈眈呢,你说说,想去哪?”朱祁钰笑道。
王福苦笑。
这是个得罪人的选择。
没错,王福是老臣,是宣德朝举人,又有能力,阁部对他是虎视眈眈啊,都察院也需要他这个能臣。
“陛下调臣去哪,臣就去哪,绝无怨言。”
你个老滑头。
让朕给你挡刀?别想。
“要不你去阁部,都干几天?看看喜欢哪,就在哪里当官?”朱祁钰打趣道。
您还是饶了我吧!
王福如坐针毡“陛下,户部最是缺人,微臣去户部。”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你王福去了户部,耿九畴都能乐死!”
“而且,户部最是繁忙,如今改制之后,又最缺能臣。”
“你去户部,就做左侍郎吧。”
王福却大惊失色,跪在地上“陛下,这于理不合,微臣如何越级担任左侍郎呢?”
“按照正常升迁,你确实还不够格。”
“但你的能力,朕和阁部都看在眼里。”
“就算破格提拔,你在户部好好干,别辜负朕的一番美意便是。”朱祁钰破格提拔。
王福磕头谢恩。
有王福襄助,户部会理得更顺。
杨璇还得等一段时间接任,王福还得先做顺天府府尹一段日子。
打发走王福。
天色已经快黑了。
政务处理差不多了,朱祁钰去后宫看看毛氏,然后去了启祥宫,在宋淑清宫中住下。
林钰先生了孩子,毛氏也生了。
只有她的孩子,被吓得滑胎了。
即便皇帝多来看她几次,也弥补不了孩子的仇。
而在甘肃。
覃礼带着骑兵,带着漫长的队伍,出使朵思都司,他于四月中旬出发,预计六月中下旬抵达。
甘肃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中。
从广西运来海量的木料,从江河解冻之后,就大肆往陕甘宁运,江上的船支川流不息。
岸上的纤夫喜笑颜开,过往的船多,他们就赚更多的钱。
而每个码头,开起了很多小商铺。
人流聚集的地方,就是商机。
驿递系统,被商人承包后,也开了很多小商铺,从广西到甘肃,整条沿线就这么繁华起来。
尤其是西安。
大有重建为旧日古都之趋势。
皇帝改西安为长安,在洪武年间的基础上,继续扩建长安,大有恢复旧唐古都之风貌。
西安,是洪武二年,太祖皇帝扩建长安后,改长安为西安。
朱祁钰又改了回来。
还想设为陪都,遭到群臣的反对。
想掌控西域,最好迁都去长安。
整条商贸繁荣。
皇帝又推波助澜,取消整条线路的钞关,允许商人自由经商,减免运送木料、物料的税赋。
这就导致这条商贸愈发发达,沿途百姓都做起了小生意,腰包也就跟着鼓起来了。
而沿线的本地产品,也跟着售卖起来。
如长安的商品,出现在湖北,湖北的商品出现在甘肃。
船支回程不能走空。
就把西北的商品,运到了南方。
而广西,则被大肆砍伐树木,一个又一个原始森林,消失在地图上。
从安南抓来的第一批奴隶,就在广西平整土地,完善驰道,挖通山脉,把道路拓宽。
在大肆砍伐、挖通道路之后,岭南不再是边陲之地。
也就三五年之后,两广到内地,就无险可守,天堑变通途,就彻底整合成一体了。
按照中枢的规划,还要打通广西和云南、贵州,广东和湖南、福建的道路,彻底整合。
山西看到贸易发达,眼馋陕甘宁的快速发展。
也开通了一条,从广西运往山西物料的线路。
山西向北也新控两府之地,也需要移民、建设,自然也需要物料,也从广西运木头。
新晋商凭借这条商路,再次形成。
不止运送木材,还大规模运送树苗往河南、北直隶、陕甘宁晋,开春就开始种树,如今已经初具规模了。
今年中枢已经下了旨意,京(北直隶)赵(热河)陕(陕西)甘(甘肃)宁(宁夏)晋(山西)豫(河南)鲁(山东)不许砍伐树木。
各地出现了煤炭坊,在民间出售煤炭。
煤炭售价低廉,但也不是穷苦百姓能烧得起的。
中枢蠲免一部分税赋,用这笔税赋购买煤炭,还规定煤炭最高售价,囤积居奇的商贾诛族。
今年因为安南的粮食,皇帝先把赵陕甘宁辽(辽宁)鲁鄂(湖北)湘(湖南)桂(广西)粤(广东)赣(江西)几个省的税赋全免。
其他省份,税收减半。
结果,粮食没运来!
皇帝的圣旨,也收不回来,只能吃个哑巴亏。
蠲免的税赋,会打个条,今年免税,从明年的税赋里面扣除。
中枢还拨了笔款项,给整个北方的百姓,按户计算,每家给四棵果树苗,栽种在院子里,不计商税,给百姓增添瓜果,也增添个营生。
同时。
北方的男丁,春耕之后,全都去赵甘宁辽做工去了。
今年收成看着就好,百姓有钱有粮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而民间也兴隆起了各种小生意。
做糖果生意的最多,尤其是黑糖,卖得最好。
而宫中,又传出制作白糖的方子,直接把糖的价格打了下来。
黑糖没有了市场,市场上全是白糖。
白糖价格和黑糖一样。
百姓吃上了白糖,脸上笑,嘴里甜。
南北商路通畅,造船业空前火爆,中枢在各地开了造船厂,订单接到了大后年。
民间也开了很多造船厂,仍供不应求。
江面上,日日千帆竞速。
湖北因为是交通枢纽,因为南北商贸,再次繁荣起来,昔日落败的湖北,再次成为中原的中心。
而在山东。
孔孟颜曾四大家族,全都要被迁走。
项忠日日剿匪,响马也消停了。
朱英把百姓妥善安置后,山东进入大治。
今年黄河也给面子,并没有泛滥成灾,小水灾倒是有,没有大规模的水灾,已经是天幸了。
治水司的人在山东巡视。
根治黄河,必须要先了解黄河,今年把所有人从中枢派下来,沿着黄河走,每一河段都要进行详细了解。
朱英也没有理睬,他一个个府的丈量土地,重新分配。
有士绅诋毁朱英,被中枢一道圣旨,迁去汉州了。
也有刺杀朱英的,但全族被送去黄泉路了。
闹了一年,山东士绅都消停了。
任由朱英宰割。
朱英实在是狠,斩草除根,从不请示中枢,乾纲独断。
都察院御史天天上奏,声称朱英有谋逆之心,结果被皇帝丢到山东来,去朱英身边盯着。
朱英把他派去基层,负责丈量土地,人累得天天哭。
全国各省,朱英是第一个做督抚的。
效果也是最好的。
仅仅一年时间,山东从大乱进入大治。
土地完全丈量出来,数据送到中枢,和户部的记载大相径庭,简直是两个数据!
朱英、项忠的官位如火箭般蹿升。
山东人口数据,也统计出来了,士绅家族包庇隐藏的人口,都被朱英翻出来,送到中枢。
山东如今近五百万人口。
这个数据,让朱祁钰措手不及,山东年年水患,又被孔氏、诸王折腾,又迁去热河一大批响马,还剩下这么多?
关键,山东的土地还没分完呢,还剩下很多呢。
山东也在建设,也开了条商贸线,也从广西运木料去山东。
朱祁钰大笔一挥,从广西调十万兵卒过来,安置在山东。
结果,广西督抚薛瑄却说,广西狼兵都去安南了,广西没兵可调。
“这个方瑛,真是有本事呀!”
朱祁钰看完薛瑄的奏章,喜笑颜开“安南的粮食没有浪费,都是咱们的人吃了!”
“方瑛做得好!”
“用妇人逼狼兵学汉话的办法也好。”
“方瑛是有本事的,朕可安心了。”
而被皇帝夸赞的方瑛。
嘭的一声,一球落网。
方瑛搓了搓台球杆,坐在案子上“无聊啊!本督都生赘肉了!奈何这鬼天气,雨还不停,根本没法打仗啊。”
“总督,狼兵学汉话的效果显著啊。”
“废话,用娘们吊着他们,他们能不学?”
方瑛冷笑“再逼一逼他们,会说五百个字的汉话,给他们的闺女,也分一份地!”
他是懂画饼的。
时间进入七月。
雨季两个多月了,很多妇人肚子都有动静了,狼兵也会说简单的汉话了。
有了媳妇,也就有了家。
自然得为了儿子努力。
关键狼兵们不止一个媳妇,基本人均两三个,有的还带孩子,年龄小的都留下,当汉人养着。
这是方瑛的命令。
让孩童们说汉话,过些年就都是汉人了。
而黎思诚,已经到达河内,等待良辰吉日登基。
黎思诚今年还不足二十岁。
长得和黎濬有些像,但比黎濬清瘦,为人谦恭,对谁都是一丝不苟的行礼。
权臣对这个懂事的皇帝十分满意。
但是,边永却道“丁大人,人心难制。”
“咱们费尽心机,扶他上位。”
“万一他上位后,翻脸不认人,咱们该怎么办呢?”
丁列诧异地看着边永。
这边永以前是不牵扯安南朝局的,最近是怎么了?
“丁兄,说句实话。”
边永指了指自己“本官无论是使臣,还是未来去地方做官,都需要丁兄帮衬呀。”
这话是说白了。
边永不想断了安南这条线,是靠这条线赚钱。
丁列笑了起来,彼此有用,都有利益,就是朋友。
“大人所言甚是,咱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所以呀。”
边永小声道“就得把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您是说?”
丁列以为是要杀了黎思诚呢,赶紧摇头“那恭王素有贤名,如何能承嗣大统?”
这话说得,也没毛病。
边永摇了摇头“大人想必也熟读两晋历史。”
“那晋惠帝,听朝臣说民间百姓穷苦,吃不起饭,竟说了一句何不食肉糜?”
“还有晋安帝,唉,本官都不知该怎么说呀。”
丁列也是读书的。
自然知道这两位的大名。
还有一位,宋度宗,这三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傻子皇帝啊。
“您的意思是让……”丁列不敢说下去了,以为要杀掉黎思诚呢。
边永则自顾自地喝茶。
“万、万一事泄……怕是难以圆场啊。”
丁列是权臣不假。
但这个权臣,和霍光、王莽这样的权臣还不一样。
他们没有谋反自立的心思,也不敢左右皇位承袭。
更像是宋朝的权臣,不是汉唐的权臣。
边永笑而不语“本官没让你做刘裕,那贾似道,做得不也挺好吗?”
安南的权臣,有点像是宋朝的权臣。
虽然权倾朝野,但皇帝还能治他。
因为权臣不是一个,很多权臣,组成了权臣集团,彼此制衡,皇帝还是皇帝。
有点像是顶配版文官集团。
丁列眼睛一亮,当贾似道可以呀。
“外臣还需要商议一番,晚些时候,给您答案。”
登基大典之上。
群臣对着黎思诚山呼万岁,边永并没站出来指责,而是安静地看戏。
整个登基大典,冗长而复杂。
黎思诚小小年纪,却一直保持微笑,对权臣极为恭敬,还有意尊丁列、阮炽等人为相父。
遭到了拒绝。
仪式结束后,他回到寝宫里。
安南一年换了三个皇帝。
这寝宫里,死了两个皇帝。
都是黎思诚的哥哥。
黎思诚坐在这寝宫里,竟觉得脊背发凉,浑身不舒服。
但他是外藩继位。
在宫中没有心腹,只能靠自己,一点一滴积累。
宫人给他奉茶。
他却让宫人先喝,自己后喝。
处处谨慎。
他不敢像黎宜民那样,大刀阔斧的安插自己党羽,他只能将朝政付诸政事院手里,他做个甩手掌柜。
政事院正在清洗黎宜民的党羽。
这些刚刚上位不足三个月的人,全都去见了阎王。
河内天天都在杀人。
之前是黎宜民在杀,现在换成权臣在杀。
黎思诚极为聪明,他不声不响,一切观之听之,在学在想在思考。
坐皇帝几天了,心中的警惕心渐渐放下。
安南一年换了三个皇帝,不能再动荡了。
他认为,自己应该安全无虞。
毕竟三哥黎克昌贤名在外,若自己死了,只能迎立黎克昌,对权臣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结果。
一日晚间,他忽然上吐下泻。
太医诊断说是伤寒,便给他开了些药。
但黎思诚越吃,越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天天睡觉,有时候一天睡了七八个时辰。
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的。
他的原配王妃,如今的皇后,觉得药有问题,就替他喝了一碗药,也开始天天睡觉,醒来后头疼欲裂。
黎思诚猛然意识到,这是毒药!
“有人在给朕下毒!谁在给朕下毒?”黎思诚万分惊恐。
他开始不吃这药。
但不吃,就浑身不舒服,特别想吃,特别特别想吃。
本来那药倒进花盆里了。
半夜,他受不了了,就开始吃花盆里的土。
像个疯子一样。
但药效似乎不大,他在寝宫里打滚惨叫,不停索要“给朕,给朕!朕要吃!”
而消息传出了宫,丁列和阮炽会心一笑。
欠一点,明天补一千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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