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张通从景泰三年后,便被夺职闲住。
传旨的太监找了很久,才找到张通的住址,他家搬去安定门外去了,百王府对面。
堂堂将军,却跟个民间老汉似的,跟着泥瓦匠一起盖房子,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传旨太监看到张通,自己都懵了。
张通更懵了,皇帝难道旧事重提,要把他捉拿下狱?
他都已经很低调了。
若非皇帝不许他返乡,他早就离开京师了。
他洗漱干净,摆香案接圣旨,然后跟随太监入宫。
他入宫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而皇帝还在处置政务,太监让他去偏殿候着。
候了大半个时辰,他才进入主殿,向皇帝叩拜行礼。
“张通,朕欲启用你,你可能担此重任?”朱祁钰也不废话。
张通满脸懵“陛下,草、草民还有用?”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被启用的一天。
“范广说你强在练兵,而非打仗。”
朱祁钰道“朕欲给伱机会,让你去台州,独领一军,为中枢练一支水师强兵。”
张通满脸讶然。
他不是不会打仗,而是将不认兵,兵不认将。
当时朝堂又催得紧,又在完全不熟悉敌人情况下,胜负完全靠天命,打仗完全靠懵,如何打这种仗啊?
他败了,就被皇帝厌恶了。
张通类似于三国于禁,善于练兵,而不是打仗。
“朕允你召集台州府全部卫所,组建台州军,实额一万五千人,全是水师!”
朱祁钰一直没让他起来,幽幽道“朕给你一年时间,一年后,朕要一支能打海战的强军。”
没说要打胜仗,要的是一支敢打仗的海军即可。
现在沿海卫所全都避战,对倭寇畏之如虎,连打都不敢打。
不看战报的话,现实情况就是倭寇上岸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卫所兵都是看着,等倭寇撤走时,他们象征性的厮杀一通,砍几颗百姓的脑袋,就向朝堂报功了。
根本就没有卫所兵,敢和倭寇硬碰硬打一仗的,都是避战、恐战,所以倭寇才如此嚣张。
倭寇究竟强不强?
一定不强。
但就是能糜烂整个沿海。
原因也简单。
因为海商需要倭寇拦着皇帝出海,沿海士绅也需要倭寇帮他们把持着海上贸易。
而皇帝呢,没有船,没有可战之兵,怎么打?只能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
所以,朱祁钰要建一支敢战之军,打不打胜仗,以后再说。
起码要有一支敢打仗的军队。
“陛下不记前因,不说微臣之过,尚且启用微臣,微臣必为陛下肝脑涂地!”
一个馅饼砸在张通的脑袋上。
练水师的人才太稀缺了。
那些祸乱海疆的倭寇,怕是都要重用啊。
大明缺少水师人才。
“先别谢朕。”
朱祁钰道“丑话说在前头。”
“这一年内,你要什么朕给你什么,若一年后,你练的水师难堪大用,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张通发狠道“若一年后,微臣所作所为不能如陛下所愿,微臣愿自己将全家人头奉上!绝无怨言!”
“好!”
朱祁钰站起来“你张通像个爷们!朕用你,就信得过你!”
“站起来!”
“朕命你为台州府总兵,允你天南海北征募海军,实额一万五千人,装备、船支,朕给你调配!”
“只要你能练出一支敢战之兵,朕就允你扩大兵权,日后必允你张通一个爵位!”
这份承诺够大的了。
自古练兵型将军,都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了,只有那些打胜仗的将军,彪炳史册。
但真正起到至关重要的,反而是练兵型的将军。
“微臣谢陛下天恩!”张通感激涕零。
他也琢磨明白了,皇帝在千金买马骨,等待水师人才入彀中。
“若有战事,你则听命于四府总兵胡豅。”
“无战事,你则在台州府练兵。”
朱祁钰还在想,宁波府也是海盗猖獗之地,是否也该放一个将领呢?
这样就能用宁波、台州之军,挟制浙江了。
打发走张通。
“冯孝,可否让邹干去宁波练兵呢?”
之前朱祁钰就把邹干和郭晟,派遣执掌浙江备倭军了。
“皇爷,于浙江而言,宁波府乃是边陲之地。”
“近些年来,宁波岛礁都已经弃守了,是以宁波已经成为海盗猖獗之地。”
“若派邹大人去宁波掌军的话,怕是事倍功半啊。”
冯孝不看好宁波府。
他斟酌着道
“不如将绍兴府和宁波府合为一体,请邹大人掌兵。”
“皇爷拆分备倭军,再允邹大人在两府招募将士,再从广西调入一批狼兵进来。”
“狼兵是外地人,在浙江没有根基,只能依托于中枢。”
“邹干和张通,一上一下,彼此挟制,外有成安侯郭晟掌备倭军,如此以来,浙江无虞。”
冯孝能力见涨。
还有一个好处,掌控绍兴府和宁波府,就能控制杭州府、金华府。
这样一来,浙江十一府,九府被控制。
嘉兴府和湖州府,可再派一良将掌兵。
浙江就彻底攥在皇帝手中了。
“你想的不错,用广西狼兵中和浙江兵,让浙江兵只能听命于朕,办法很好。”
朱祁钰对冯孝的见解十分满意。
之所以用邹干去地方练水师,因为邹干是于谦的人。
当初就是于谦举荐的邹干,又越级提拔,邹干其人是文官,也懂兵事,备倭军在他调教下,已经初见成效。
让他掌控绍兴、宁波两府,恰到好处。
而嘉兴和湖州两府,谁来掌兵呢?
朱祁钰倒是真有个人选。
“去把邢让宣来。”
冯孝微微一怔,邢让可是倭郡王的铁杆啊,属于迎复派,已经坐冷板凳多年了,为何皇爷要启用他呢?
“皇爷,邢让父亲去世,他正在丁忧守孝。”
朱祁钰笑道“朕欲派他去湖州、嘉兴两府掌军,若做的不好,朕就诛他九族!”
贰臣,也有贰臣的用法。
邢让明知道,皇帝不会启用他的。
偏偏皇帝就用他,不但用他,还给他兵权,让他去浙江练兵。
只要在他头上悬一把刀,邢让会玩命似的练兵,因为他练不好就没命,皇帝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想活命,就得玩命练兵,玩命跪舔皇帝。
但,只能给他练兵权,不给他统兵权。
就拿邢让当个工具人,再派个太监去管着他,让他难受。
这才是最好的报复手段。
“奴婢明白了,这就派太监出宫传旨。”冯孝笑了起来。
南直隶过于敏感,暂时不要多派兵了。
倒是福建可以再派一个能将过去。
“去把陈豫宣来。”
“皇爷,这都几时了?您说好要去后宫的。”冯孝提醒。
朱祁钰真不想看看他的儿子们啊。
后宫里风波起了一波又一波。
他倍感无力。
而在南直隶。
陈舞阳爬上了杨璇的床,传得满城风雨。
杨璇醒转后,无颜存活于世,自杀四次了,都被家人救了下来,他已经给中枢写奏章,请求致仕归乡。
他去意已定,满面悲怆。
陈舞阳却优哉游哉。
他拖着个担架,满城转悠,南京城所有官吏闻听陈舞阳经过,立刻关闭府邸,瞬间净街。
担架上的傅海,露出生无可恋的眼神。
陈舞阳转悠转悠,又叩响了尹家府邸。
尹家不开门。
陈舞阳却翻墙而入,差点上了老太太的床榻。
含山公主头戴裹额,病恹恹道“陈大人是想折腾死老身吗?”
这话有歧义。
“殿下您严重了。”
“下官只是想看看拘禁在家的尹玉和尹辉,确定此二人尚在尹府。”
“奈何您家中家丁阻拦,下官只能出此下策。”
他不是范青。
站着如喽啰。
含山公主冷笑两声“他们就在自己院子里,请陈大人去看看。”
“谢公主殿下。”
陈舞阳欲言又止,很想问一问,您哪天死呀?
看您病恹恹的,快点死得了。
含山公主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皇帝派这只泥鳅来搅动南直隶风云,未免做得太过露骨了。
皇帝越这样做,越会让南直隶离心离德。
魏国公家里,一定研究出结果了。
她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慢慢闭上眼睛。
陈舞阳碰了个钉子,看了眼尹玉和尹辉,气他俩一顿,也就离开了尹府。
而魏国公家里,已经商议出了结果。
海船绝不能给!
必须把皇帝出海的心,彻底遏制住,不能用口袋里的钱,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得不偿失。
“那该如何搪塞过去呀?”徐承宗没了主意。
他还想让儿子徐俌,入主中枢呢,当一个真正的国公。
“陛下要做的事,谁也挡不住,就让他杀吧,把南直隶杀到离心离德,杀到天下崩溃即可。”
说话的是徐承宗的伯父,是徐家辈分最大的。
叫徐铿。
父亲是中山王庶子,徐膺绪,位序为二子。
而徐铿是徐膺绪的第三子。
“伯父不可!”
徐永宁却道“我徐家世受皇恩,如何能因为些许钱财,就和中枢抗衡呢?”
徐永宁是定国公一系。
定国公一系,就和太宗一系亲近了。
第一代定国公是徐增寿,中山王徐达第四子,乃是嫡三子。
靖难时,处处帮燕王说话,被建文帝持剑诛杀,靖难胜利后,永乐二年晋封定国公。
徐家一共有两支国公。
徐达四子四女,成年的儿子只有三个,就是徐辉祖、徐膺绪、徐增寿。
徐辉祖站在建文帝那边。
徐增寿则站在太宗皇帝这边。
徐膺绪是庶子,所以两边都不敢得罪,站在中间。
徐家之所以位极人臣,一方面是仁孝文皇后之功,另一方面则是定国公徐增寿和太宗皇帝的情谊。
所以,定国公一系,也就和皇帝一脉亲近。
“定国公,陛下是何等人,你还没看透吗?”徐承宗得叫徐永宁一声兄长。
徐永宁是第四代定国公,于景泰六年袭爵。
徐铿比他俩大了一辈。
“揣测天威,乃是死罪!”
徐永宁反正愿意将海船交出去。
英国公一脉被诛杀后。
添了位邢国公,国公之数维持在五个。
但是,于谦是皇帝的人,成国公又被皇帝驯成狗,魏国公和定国公远在南直隶,无法参与中枢决策,黔国公远镇云南。
皇帝开疆拓土,需要国公镇守地方。
若定国公一系,乖乖听皇帝的话,一定能入皇帝的眼,重新返回中枢的。
徐永宁想要这个机会。
徐承宗还想劝,却被徐铿拦住“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
“当年先伯父、叔父两头押注。”
“今天又到了押注的时候。”
“不如定国公一脉迎合陛下,魏国公一脉和陛下唱反调。”
“表面闹得不可开交,其实徐家永远是一家。”
“尽量保全家族成果。”
和徐辉祖、徐增寿的选择何其像。
“这……”徐永宁想把海船都进献上去,换得皇帝恩赏。
“定国公,若陛下让你掌军,你能带兵打仗吗?”
徐铿问他“陛下要的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你认为你和于谦比起来,谁厉害?”
徐永宁苦笑,这还用比吗?
“所以,你把家族的老底儿都掏空,皇帝也不会看上你的。”
徐铿人老成精,早就看透了“若你能打仗,哪怕你藏在淤泥里,皇帝也能把你挖掘出来。”
“如若不能,安心等天变便是。”
徐永宁吓了一跳。
徐铿却摇摇头,不可说,也不能说。
两国公府偷偷商议后,徐承宗又造访含山公主府,和含山公主进行密谈。
当天晚上,含山公主写了封密奏,送入中枢。
开始和皇帝讨价还价,开始扯皮。
而欧信,率领十万狼兵,从广西乘船,千里迢迢来到了合肥。
王诚已经在合肥等候他了。
他终于见到了姐姐,杨娘,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
姐姐说,当时她是自愿被卖走的,也是为了救自己,在家里熬着只能饿死。
她被转手卖了几次,卖去了青楼,在青楼里做了几年营生,被个老实人赎身,就和他过了日子,生了四个儿女。
她不敢叫原来的名字,担心自己下贱命,脏了原来的名字。
王诚和她抱头痛哭。
五十多岁了,找了半辈子呀,终于找到了。
但朝中事忙,他要来南直隶,督抚五府,担任总兵官。
杨娘也和弟弟难舍难分,就求了恩旨,随王诚来了合肥。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孙儿,和一个重孙子。
常年在御前伺候,王诚何其机灵。
立刻就看出来,姐姐对他的感情有些陌生,情到深处,往往都是揉揉造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