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挖出东西来。
线索指向一家商行,叫佳庆商行,经营些瓷器、茶叶生意。
梁谷派人去抓,结果商行已经人走楼空了。
“慢了一步!”
年富也觉得头疼。
他收拢了三万广西狼兵,本想在湖北大干一场,结果发现了真假银案。
虽然中枢没有斥责他,政绩方面也无伤大雅。
问题是,这件事产生的政治影响,对他影响恶劣。
“年督抚,莫急。”
朱仪受不了水上的风浪,上了岸,天天胡吃海塞,人胖了一圈:“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个佳庆商行,主要做湖北、江西、南直隶的声音。
江西戒严。
湖北的线索断了。
那这家商行的根儿就在南直隶,派人去查查就能查出底细来。
他现在纳闷的是,怎么偷的银子。
年富不太想搀和江西的事,但银子却在湖北丢的,苦笑道:“成国公,您想过没有,军中有内鬼!”
“不可能!”
朱仪坚决摇头:“除非这个内鬼是张善。”
可随即一怔。
那假银子,和他当初运去新蔡,钓沈瑄用的假银子,一模一样。
很像是金忠的手笔。
问题是金忠对皇帝那么忠诚,会调包银子吗?
张善更不可能了,张善被皇帝破格提拔,说小贪小占,那是避免不了的,几百万两银子,说偷就偷?
他不要前程,不要命了?
“年督抚,还请细说!”朱仪也不敢相信金忠了。
年富捋着胡须,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朱仪让人关上门,所有侍者退出房间五丈。
“此话出自君口,入自吾耳,绝不会泄露丝毫。”朱仪认真请教,给年富倒了杯酒。
年富得感谢朱仪。
朱仪给了他三万精兵。
“成国公,此事像是金提督的手笔。”
“怎么可能?”朱仪可不相信,金忠敢背叛皇帝?
他一个太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没了皇帝在背后支持,他一个太监有一亿两也花不出去啊。
年富笑而不语。
朱仪脸色渐渐紧绷:“您的意思是,金提督在钓鱼?”
“这不大鱼就出来了嘛。”年富喝了口酒,江西的酒真是好喝。
“可那是几百万两银子啊,万一找不回来了,陛下追责下来,大家都得吃瓜落儿!”
若真是金忠干的,金忠就是个疯子。
“几百艘船支,若无张善睁一眼闭一眼,谁有能力,调换出几百万两银子啊?可能吗?”年富分析。
朱仪摇摇头,绝对不可能。
而且,张善不是庸才,不然皇帝不会破格提拔,马瑾不会大肆重用的。
这样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会丢掉几百艘船吗?
“而能让张善卖命的,只有金提督。”
年富也惊叹金忠的手笔。
金忠用几百万两银子钓鱼,在钓谁呢?
“年督抚,您等等,逻辑不通啊。”
朱仪苦笑:“若是金提督的手笔,为何不用假银子?”
“而且,用银子钓鱼,能钓出谁来?”
“这不就钓出来了嘛。”年富抚须而笑。
驿递系统!
不,金忠若用几百万两银子,没必要钓驿递系统,鱼太小了,不值当的。
南直隶!
朱仪咋舌,若是金忠的布局,那心就太大了。
等这些银方子流入南直隶,就是金忠出手之时。
“不止是南直隶,湖北也是金提督棋局中的一环。”
年富苦笑:“宫中应该对老夫不满了。”
“认为老夫做事拖沓,来湖北一年了,却没有任何实质行动。”
“所以,湖北、河南,都是金提督计划中的一环。”
“逼迫老夫等人,清洗两省,把声势造大。”
“最终,剑指南直隶!”
年富把酒盅砸在桌子上,充满苦涩。
朱仪吓了一跳。
金忠真有这么厉害吗?
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九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可以说就是个庸才。
上任锦衣卫后,无非仗着皇帝恩宠罢了,着实算不上什么天纵之才,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
一把火,烧出脑子来了?
“那找银子,反而落入了下乘?”朱仪苦笑。
若站在棋盘上俯视。
就会发现,金忠用真假银案,倒逼湖北、河南快速犁清地方,然后抽出手来,三管齐下,目标南直隶!
金忠的下一步动作,就是犁清江西!
只要金忠放下鄱阳城,去犁清江西,就说明这真假银案,是他炮制出来的。
“年督抚,您说陛下知不知道?”朱仪忽然问。
年富脸色一变:“可不敢揣测天心!”
朱仪自讨没趣,只能自问自答:“在下以为,陛下是不知道的。”
“因为驿递系统出了问题。”
“金提督应该不敢将如此绝密计划,送入京师的。”
朱仪和年富碰了一杯:“而陛下不管不问,显然是心照不宣。”
“足见陛下对金提督的优容啊。”
“换做其他人,早就被宫中问责了。”
“金提督却稳坐钓鱼台。”
“所以金提督才敢布下这个惊天大局,迫使三省雷动,快速犁清自身。”
“最终,剑指南直隶!”
金忠厉害啊!
倒逼三省,用一年时间,犁清地方。
明年,就是景泰十年,皇帝一定会巡幸南直隶,亲自坐镇南京的。
年富可不敢乱说话。
万一朱仪安排人偷听呢,祸从口出。
他心里也觉得,金忠够狠的。
这招引蛇出洞,引的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年督抚,您以为在下该如何?”朱仪问。
“继续找银子。”
朱仪不解。
年富给他倒了杯酒:“不把戏做足了,某些人怎么会露出马脚呢?”
原来我是个戏子啊!
朱仪苦笑。
年富喝了杯酒:“老夫也不能在黄石空耗时间了。”
“必须得做出点动静来。”
“金提督啊金提督,老夫的计划也被你打乱了。”
皇帝给年富三年时间。
年富本想用前两年恢复湖北生机,第三年再犁平一些势力和土司,将湖北完全攥在中枢手中。
奈何金忠不愿意等待啊。
倒逼湖北清理地方。
好在三万狼兵在手,他年富也有一战之力。
朱仪叹了口气:“您苦能有我苦啊?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上不下的,唉!”
年富忍俊不禁。
皇帝对朱仪的芥蒂,终究没有根除。
朱仪明显被排除计划之外了。
而在南直隶。
范青请了丹青画手,确定了,这画上是郑和下西洋的场景。
王竑也来看了这幅画。
“海船,这幅画昭示着什么意思呢?”王竑百思不得其解。
“您不知道,下官更不知道了。”范青苦笑。
王竑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看不出这幅画的深意,他一个东厂番子,懂个屁诗画。
“范大人,切莫妄自菲薄。”
王竑很看好范青,问道:“你怎么看顺天府府尹?”
“杨大人是忠是奸,难以分辨啊。”范青真的看不透杨璇。
说杨璇是忠臣吧,他和尹家勾勾搭搭的。
说他是奸臣吧,家里还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甚至还藏着这样一幅画。
这幅画像是一条线索,告诫王竑、范青等人,下一步查询的方向。
但又没点破。
王竑笑道:“是忠也是奸,是奸也是忠!”
“求阁老赐教!”范青躬身求问。
王竑捋须而笑:“这就是杨璇的为官之道。”
“和坏人在一起,他就是坏人;”
“和好人在一起,他就是好人。”
这种变色龙,天下不知凡几。
他王竑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皇帝好糊弄时,他就欺负皇帝;
现在皇帝不好糊弄了,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毒士,成为皇帝的座上宾。
这样的人,永远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范青似懂非懂。
“今日尹府设宴,本阁与你同去,届时就知道这幅画的深意了。”
王竑来南直隶,有点像是旅游来了。
到了南直隶后,吃吃喝喝,和很多人的关系搞得很融洽。
尤其南直隶各部,他都有熟人,每日访友饮酒,好不快哉。
倒是没有拜访魏国公家,魏国公也没派人来请他过府。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范青则不认为王竑会包庇谁,因为这是皇差,王竑不敢糊弄皇帝。
晚间。
尹家张灯结彩,今儿个是含山公主七十七岁大寿,邀请了南京官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魏国公徐承宗亲自拜访。
很多重臣都送来贺礼。
包括宋伟、李震都送来了礼物,李震更是亲自来拜寿。
别看尹勋、尹玉、尹辉的事,导致尹家颜面大损。
但只要含山公主还活着,圣眷就不会断绝。
王竑送了寿礼,亲自拜见。
宴会极尽奢华。
老太太亲自拜谢诸人,对尹家之事,绝口不提。
当宴会快要散了的时候,有侍女寻到王竑,说公主殿下请钦差大人内堂一叙。
王竑欣然受邀,和范青一道,进入内堂。
徐承宗并没有走。
尹玉和尹辉则跪在地上。
一番寒暄之后。
含山公主指着尹玉和尹辉:“本宫这不孝儿孙,给钦差大人添堵了,本宫在此,代他们二人向大人赔个不是。”
王竑可不敢受老太太的礼。
人家毕竟是公主,岁数大也是公主。
“殿下严重了,此事惊动了中枢,陛下授命老臣,来南直隶调查原委!”王竑立刻把皇帝搬出来。
含山公主吃了个瘪,却笑容不减:“本宫尚在闺阁时,还抱过仁宗皇帝呢。”
王竑吓了一跳,这位公主辈分太高了。
她和太宗皇帝是一辈的。
但她的母妃是高丽韩妃,地位不高,也不得太祖皇帝宠爱。
“本宫嫁人后,仁宗皇帝家里的几个混小子,总来本宫家里玩闹。”
“闹得闹得鸡飞狗跳。”
“当时本宫还气恼呢,这皇帝家的孩子怎么都像个皮猴儿呢?”
“这弹指一挥间,那几个混小子都已经作古了。”
“多少故人,都再也见不到了。”
含山公主唏嘘:“本宫也想早点去,去侍奉父皇去,去看看兄长,看看侄子。”
她的父皇是太祖皇帝!
兄长是太宗皇帝!
侄子是仁宗皇帝!
侄孙是宣宗皇帝!
含山公主慢慢站起来,指着门外那棵杏树:“未迁都前,宗室里的孩子,都喜欢本宫家里的杏树。”
“尤其是仁宗皇帝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跑来折杏树玩,吃杏子,玩杏仁,好不快哉。”
“对了,那时太宗皇帝还没立下皇太孙,宣宗皇帝尚未名正言顺,还是个皮猴子。”
“本宫还记得,有一日,他带着个俊俏女子来这府中采摘杏树。”
“当时本宫给那女孩一个手串。”
“却不想,她后来母仪天下,为正宫皇后,如今是太后呀。”
听着老太太叨咕着。
王竑竟觉得头大,早知道就不进来了!
您这嘴里的小女孩,那可是皇太后啊!
皇帝见着也得行礼。
“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本宫那个手串了。”
含山公主笑了几声,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由侍女搀扶着,回到了软塌上。
她年少丧夫,守寡几十年,现在她都忘记了尹清到底长什么样子,她记忆里,都是朱家人。
“大人,坐。”
“老婆子就是闲着无聊,说些早些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您执掌中枢,为国治政。”
“自然不愿意听这些妇人家的事,属实正常。”
含山公主笑着说。
我敢不听吗?
这里都没有皇帝什么事!
都是太宗、仁宗、宣宗皇帝的事!
甚至,在老太太嘴里,宣宗皇帝还就是个皮猴子!
我的护身符是皇帝!
您可倒好,拿着护身符的太爷爷,对付我!
您这是耍无赖,不讲武德啊。
“长公主殿下说的往事,老臣连听都不敢听呀。”王竑示弱。
含山公主却眯了眯眼睛,这个人难对付啊。
难怪皇帝派他来。
“殿下,您是皇室中人。”
“陛下对亲眷最是照顾。”
“贵府公子犯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王竑笑道:“只要向陛下认错,以陛下的仁慈,必然不会追究。”
皇帝对亲眷那是照顾吗?
那是亲手送人去死啊!
就差说一句,谁生的谁负责,生你们的人死了,去阴间找他们负责去。
含山公主慢慢站起来,对着北京紫禁城的方向跪下:“老身谢陛下恩典!”
这老太太,心机太深。
王竑又败了。
徐承宗默不作声,看着王竑和含山公主斗法。
“本宫这身子骨,太差了。”
含山公主绵里藏针:“真想入宫去见一见陛下的风采。”
“等他日去了地下,也能告诉父皇:当今皇帝,是如何眷恋亲情的。”
告诉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会不会掀开棺材板,跳出来,把朱祁钰给打死!
咱的儿孙,是你想杀就杀的吗?你心里就没一点亲情吗?
真不知道太宗皇帝能不能帮忙说两句好话,求求情?
八成太宗皇帝已经被太祖皇帝打得鼻青脸肿了吧……
王竑都没法接。
也不敢接。
我说当今皇帝,您可倒好,用太祖皇帝压人。
不讲武德。
“罢了,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含山公主给王竑个台阶下:“这几个不省心的,统统送入京师。”
“让陛下处置吧,本宫不过问了。”
尹玉和尹辉都慌了。
含山公主却瞥了他们两个一眼,两个人吓了一跳,立刻闭嘴。
“贵府大老爷可有好转的迹象?”
王竑却给含山公主上眼药。
含山公主眼睛微眯,怒意微闪:“劳大人费心了,这是他的命,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王竑笑道:“还是长公主殿下看得开。”
“钦差大人可别我这糟老婆子打趣了。”
含山公主笑道:“虽然自称一声本宫,可就是个孤寡老人。”
“出嫁不久便丧夫,当了六十多年的寡妇。”
“老了老了儿孙不省心,魔障了一个,废了一个,还有个不省心的孙子。”
“这都是本宫的命啊。”
人家都把自己的伤疤露出来了。
谁还好意思没事就捅着玩?
王竑又碰个软钉子。
含山公主实在是厉害,换个人,怕是被气得跳脚。
可在她口里,却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悲惨人物。
尹清的死,一直是个秘密。
朱祁钰怀疑是被太宗皇帝秘密处死的,或者说是尹清惊惧之下,自杀了的。
王竑出京之前,皇帝诏他密谈。
告诉他,含山公主府,是先帝留下来的暗探。
当时王竑还不信。
但现在,他信了七分。
一来是此人着实厉害,政治手腕很高。
二来,含山公主在正统朝,被倭郡王赐下凤冠,二人经常通信,信件在宫中却找不到了,具体内容也查不到了。
三来,一番试探之后,含山公主心里藏着大秘密。
“殿下福泽深厚,大老爷自然会早日康复,二老爷和大公子也会无事的。”
徐承宗竟让帮王竑说话。
王竑明显一愣,这个徐承宗到底是哪头的?
这个级别的谈话,范青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屏风后面站着,能听到里面的话,但没机会插嘴,也不容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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