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受卷官往往会先把会试前十的试卷挑出来,先进一步提前呈交给阁老。
三甲就从前十里面诞生。
还会进行秘密商议,私相授受,将某个人的名次提上来等等,利益交换。
三月十七日辰时,皇帝来到文华殿,由读卷官至御前跪读。
共计十二套试卷,在呈给皇帝之前,评卷官会在卷子上画“O”或“X”,“O”越多,则最终名次会更高。
皇帝按照流程,钦定三甲试卷。
钦定后,阁老则立马赶回东阁,填好黄榜,交由尚宝司用皇帝宝印钤于榜上。
制敕房官随即开写传胪贴子,黄榜授给礼部尚书,传胪贴子授鸿胪寺卿筹备明日一大早的传胪大典。
三月十八日辰时,朝中文武百官,参加传胪大典。
在奉天殿广场前,鸿胪寺官在殿内,开始宣读制诰。
念到一个名字。
读卷官拆卷,唱第一甲第一名姓名,依次传递,状元由鸿胪寺官员引导入殿就拜。
一甲三人姓名,都会传唱三次。
第二甲第一名姓名等若干人,唱第三甲第一名某人若干名,都只唱一次,并且不引出班。
整个过程,可以说非常赶。
这就导致了,进士名次是很随机的,一切看命,不看实力。
朱祁钰程陪同考试,洞若观火,前三甲他已经心中有数了。
以后殿试规则要改一改,评阅考卷的时间太短了,还耗费重臣的时间,应该设立一个考试院,由里面的官员评判试卷,再由阁部重臣审阅、签字即可。
“皇爷,奴婢给您捏捏肩膀。”
养心殿宽衣后坐下,冯孝立刻给皇帝捏肩膀。
朱祁钰活动活动头,由着冯孝捏。
“皇爷,火炕已经搭好了,您何时起驾去看呀?”
“传胪大典之后吧。”
朱祁钰闭上眼睛,连着大朝会和殿试,他着实有些疲累。
“江西的银子可继续运送入京?”闭眼眯着的时候,朱祁钰忽然想起来。
“回皇爷,金提督上了密奏,说正在收集船支,尽量一次性运入京师。”
朱祁钰点头:“金忠做事牢靠,依着他吧,羽绒服可送到他的手上?”
“回皇爷,已经送到了。”
“再给朱仪赐一件,朱仪押送银两有功,该赏;”
“张善出了差错,暂且不赏不罚,再给他次机会。”
朱祁钰眼皮发重:“朕乏了,伺候朕安枕吧。”
“奴婢遵旨!”
而在南直隶。
范青和陈舞阳,第四次造访应天府。
前几次,范青来调查应天府府尹杨璇,但都滴水不漏,查无可查。
杨璇是正统四年进士,历经宦海沉浮,担任应天府府尹四年有余。
“府尹大人,可认得本官?”陈舞阳脸上还有淤青。
他真够命硬的。
肋骨断了十几根,愣是没一根骨头插出血肉,触碰到五脏,竟然只是轻伤。
养了四五天,就能正常下床了。
但医者告诫他要注重修养,不能过度劳累、行走,不利于闭合骨骼。
“自然认得都知监陈大人。”
杨璇叹了口气:“本府听说了,您在应天府监牢里受尽折磨,此事本府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说法!”
“那在下反而要感谢杨府尹了?”
陈舞阳怒极反笑。
他被关在应天府大牢里,杨璇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
范青报以无奈之色,杨璇一推干净,把自己摘得清楚,根本没法牵连到他。
甚至,他承认了和尹府有交往,但仅限于点头之交。
这就是杨璇的高明之处,他承认和尹府的关系,也承认陈舞阳被害,但责任不在他。
关键杨璇的京察考核年年评优。
滑不溜手,什么把柄也抓不到。
能在南直隶官场上混的,就没有庸才。
南直隶是大明故都,大明是两京制,北直隶有的,南直隶都有,用官位根本压不住这里的官员,也吓唬不到。
范青拿他没办法。
“陈大人过谦了,什么叫麻烦呢?”
“这都是本府分内之事,出了戕害朝廷命官的大事,本府定不姑息养奸!”
杨璇凛然正义道:“本府也会向中枢请罪,求圣上开恩!”
这种人最讨厌。
做了坏事,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别人。
“看,牌匾掉了!”
陈舞阳忽然指着明镜高悬的牌匾。
杨璇下意识回头。
啪嚓!
陈舞阳一个扫堂腿,杨璇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公堂迎来错愕。
谁也没想到,陈舞阳为何忽然发疯。
杨璇五十多岁了,毫无防备的被绊倒,身体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差点把人直接摔死。
幸好师爷、皂吏等把杨璇扶起来。
杨璇指着陈舞阳:“陈、陈大人,你怎能偷袭朝廷命官呢?”
他指着自己的官袍:“本府是大明应天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员!”
“偷袭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你、你可知道!”
他快气疯了!
这个陈舞阳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忽然给他个腿绊儿,把他踹倒了。
皂吏立刻把陈舞阳围起来。
陈舞阳却满脸无辜:“大人,您在说什么呢?谁偷袭您了?”
“刚刚本官就看见你忽然倒下,还以为您自己没站稳呢。”
“怎么转头就栽赃到本官的头上了呢?”
“这是何道理呀?”
“在下可不敢偷袭府尹大人呀!”
陈舞阳咬死了不承认,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若被本官抓到偷袭府尹大人之人,一定将其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杨璇被气坏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是你绊了本府,你还矢口否认?”
“大人,您看错了吧?”
陈舞阳摊开手:“本官一直站在这里呀,一动没动。”
“是不是鬼神惩罚了您,您不敢怨恨鬼神。”
“却将罪名算在本官头上啊?”
“本官冤枉啊!”
“本官胆小,惧怕鬼神,求求大人莫要冤枉在下呀!”
看到陈舞阳那无辜的样子。
若没看到陈舞阳绊倒杨璇的人,真的会信以为真。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牵扯什么鬼神?”
杨璇指着自己官袍角的鞋印:“不如就对照一下鞋印,看看是不是你的!”
这回你逃不掉了吧?
众人看向陈舞阳。
陈舞阳摊开手:“您想怎么诬赖,就诬赖呗。”
“在这应天府的地界上,哪有什么天理王法呀?”
“都是您的一言堂,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要非把此事冠在本官头上,本官索性就认下来。”
“大不了还是进应天府监牢罢了!”
“再让这身肋骨断折!”
“再吃一遍三十天吃过的苦头,本官可以忍耐的!”
“请府尹大人发落!”
说着,陈舞阳虎目含泪,跪在地上,双手举起来,求杨璇惩罚他。
杨璇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范青明白了。
陈舞阳踹倒杨璇,然后死不承认。
和杨璇允许尹家人入狱害陈舞阳,事后也不承认,如出一辙。
你能耍无赖。
老子也能耍无赖!
看谁无赖耍得好。
“好,好,此事本府一定要禀报中枢,求陛下给本府一个公道!”
杨璇虽然生气,但他没失去理智。
陈舞阳是从三品的官员,仅比杨璇低一级而已。
一会自称本官,一会自称在下的,看似称呼颠倒,实则不停势弱,寻找道德制高点。
本府才不上你的当!
你在应天府的公衙之上,绊倒本府,此事一定不算完!
“那本官也得向皇爷求恩准,求他老人家下旨,调查清楚本官在监牢里被害一事!”
两个人卯上了。
范青摸着下巴,觉得也是个突破口。
气氛凝固。
陈舞阳忽然又指着那牌匾:“大人,牌匾掉了!”
还想耍我?
杨璇咬着牙,就是不回头:“陈大人,本府自会求陛下给本府一个公道!”
“有贼!”
陈舞阳见这一招不管用,忽然指着门口。
狼来了的故事,第三次完没用了。
但是,有个差役急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有个小厮钻进内院了!”
杨璇一听,那还了得。
他为了彰显为官清廉,就住在内院,家里有妻妾、儿媳、女儿一群女眷,入了贼还能有好?
“两位,暂且失陪了。”
他被人搀扶着,往门口走。
陈舞阳蓄势,手指摆动起来,砍刀脚!
忽然奔腾而起,飞身跃起,狠狠一脚踹在杨璇的后脑勺上。
杨璇慢慢转过头来,眼球上翻,露出白眼仁,摇晃几下,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两个搀扶的皂吏都没拉动,导致杨璇身体砸在地面上。
人昏过去了。
“快去请医者!”
师爷们都看傻了,这陈舞阳是发疯了吗?
视朝堂律法如无物?
他真当有个都知监的舅舅,就能为所欲为了?
“你们看本官干嘛?本官一直站在这里呀,没动弹呀。”
陈舞阳满脸无辜。
信了你的鬼!
师爷们护着杨璇往内院跑,生怕陈舞阳再来一脚,结束杨璇的生命。
范青却挡住师爷们,道:“府衙遭了贼,就交给东厂吧。”
“这……”
因为杨璇昏过去了,做主的府丞在外公干,负责刑案的通判倒是有资格管理应天府。
问题通判只是正六品。
范青是东厂指挥使,正三品的官员。
“再犹豫下去,贼人就跑了!”
“厂卫有缉拿要犯之责,不容耽搁!”
范青抓准机会:“所有人跟本官来!”
不顾通判、皂吏的阻拦,直接进入后院。
陈舞阳把杨璇踹晕了,好处凸显出来了。
杨璇老谋深算,和尹家利益颇深。
其他人虽然有利益输送,但他们地位不高,再加上惧怕东厂和都知监,自然不敢阻拦。
可是,陈舞阳在公衙之上一记砍刀脚踹翻了杨璇,问题可就大条了,闹到中枢去,他陈舞阳性命难保。
“兄弟的命本就是捡来的,能查清楚此案,死得其所!”
陈舞阳满不在乎。
他知道皇帝护短,不会杀他的。
进入后衙。
范青让番子散开,寻找线索。
“那小贼是你找来的?”范青小声问陈舞阳。
陈舞阳摇了摇头:“没有啊。”
范青脸色一变:“坏了,快去内堂!”
他以为小贼是陈舞阳找来演戏的呢,却不想,是真贼,若祸害了杨璇的家人,他东厂罪责也不小。
他收拢番子进内堂。
杨璇夫人挡住范青的去路:“敢问这位大人,造访内宅,所为何事呀?”
“杨夫人,刚才有个小贼进了内院,本官来捉贼。”范青打量杨璇的夫人。
杨璇乃是进士出身,娶的应该是贤良淑德的女人,不能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妇人吧?
杨夫人盈盈一礼:“大人,内宅并无什么贼人,还请诸位返回吧,家内俱是女眷,不便见客。”
范青来得够快,后面的皂吏扶着杨璇刚进来。
杨夫人一看官人被两个人扶着,人已经晕倒了,顿时惊叫,让人去请医者,问明原因。
范青和陈舞阳对视一眼,趁机进入内宅。
“你们要干什么!”
杨夫人竟抛下夫君,朝着范青跑过来,她是小脚,跑几步差点摔倒,被陈舞阳扶住:“夫人,跑这么急干什么?”
他略掉了杨字,语气轻佻,像是在戏弄自己的夫人。
“放开!”
杨夫人面色通红,她今年五十有余,竟还被人轻薄。
这人简直禽兽不如。
“好吧。”
陈舞阳顺势一推。
咚的一声,杨夫人坐在地上,摔个七荤八素。
“夫人,这院里是不是养了小白脸子?不让本官进去搜啊?”陈舞阳俯身而笑。
“你!”
杨夫人扬手要打他。
陈舞阳却抓住她的手:“看来被本官戳破了!快,进去抓!”
番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能进去欺辱官眷,一个个撒欢似的蹦起来。
“这可是三品朝廷命官的府邸,无朝堂圣旨,中枢之令,你们敢去搜?不要脑袋了?”杨夫人厉喝。
“嫂夫人,您可冤枉吾等了!”
陈舞阳换了个称呼:“这是杨府尹闭眼睛前叮嘱的,一定要把小白脸子抓出来,不然他难以瞑目!”
“他、他死了?”杨夫人大惊失色。
“嫂夫人,听说杨府尹死了,你的脸色怎么有点小兴奋呢?”陈舞阳顺嘴胡说。
杨夫人气息不顺,你要逼死我吗?
一个妇人,若背负不洁的恶名,子女也永远抬不起头来!
“嫂夫人,实话实说吧,这宅子里有几个汉子?你告诉本官,本官饶了你亲猪笼的罪!”陈舞阳气死人不偿命!
“你、你!”
杨夫人指着陈舞阳,气得说不出话来。
“都进去搜搜,看能搜出几个来!”
陈舞阳大喇喇的进了主堂,直奔杨璇的卧房。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搜寻杨璇和尹家的铁证,最好能用杨璇,扳倒尹家。
杨璇若是有把柄,八成会放在卧房、书房等行走坐卧之地。
卧房陈列简单,都是日用东西,老物件偏多,看着破旧,说明杨璇做官清廉如水。
但是。
东厂番子翻箱倒柜,竟在一口衣柜底下,发现一个暗格。
陈舞阳让人打开暗格。
暗格里,是一份账本。
当杨夫人冲进来时,看到账本,顿时脸色惨白。
“这就是杨璇贪污的证据!”
陈舞阳高举账本:“来人啊,把整个府邸查封,所有人都抓起来!严审!”
“陈大人,陈大人!”
有个番子快速跑过来,指着那账本:“空的,账本是空的!”
“什么?”
陈舞阳举起账本时,账本翻开,番子看到了里面没有字。
他翻开页面,确实没有字!
“账本呢!”
陈舞阳把空账本砸在杨夫人的脸上。
杨夫人不躲不避,任由账本砸在脸上,竟露出解气的笑容:“陈大人。”
“你没有朝堂律令,更无陛下手诏。”
“却擅自搜查正三品官员的家里。”
“这是什么罪啊?你知道吗?”
她也是本地的大家闺秀,父祖都是做官的,自然懂官场里的道道。
陈舞阳倏地笑了:“嫂夫人所言甚是。”
“既然已经犯罪了,横竖都是死。”
“本官何不做的更过分一点呢?”
他一把推开傻眼的杨夫人,朝着绣楼的方向走。
杨璇的小女儿,没到入宫服侍的年纪,尚在家中居住。
因为两个儿媳自己在家,和公爹一起住不方便,便和小姑子一起,暂居绣楼之中。
陈舞阳的方向,就是冲着绣楼去的!
她两个儿子,都在家中苦读,筹备科举,两个儿媳则在家里侍奉公婆。
若两个儿媳被外人看了,她可如何跟儿子交代呀!
她家的脸,往哪搁啊!
她是小脚,被两个婆子搀扶着往绣楼方向跑。
但哪有陈舞阳脚快呀。
走到绣楼门口,让番子一脚把绣楼门踹开,里面传来丫鬟们的惊叫声。
“小白脸子在哪呢?”
陈舞阳是个浑人,还没进绣楼,就大声嚷嚷着。
若是贞洁烈妇,这一刻就可以自杀了。
陈舞阳这么一喊,没有也变成有的了,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看着陈舞阳进入绣楼。
杨夫人万念俱灰,杨家是招了什么灾啊,竟惹得这样一个煞星,杨家两个儿媳以后可如何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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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