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大军,形成一个口袋,把营口围起来。
营口城内,曹义指挥大军强攻喀喇沁大营。
孛来被打蒙了。
以为曹义手上兵多将广,彼此消耗,明军人多,自然不怕消耗多。
但喀喇沁兵不行啊,没有及时补充。
导致他紧闭营门,不断修建防御工事,谨防明军偷袭。
孛来在帐中天天杀人。
日日陪伴孛来的巴达,瑟瑟发抖。
嘎比亚浑身是伤,因为战败,被孛来鞭笞的,也在身边伺候着孛来,不时遭受拳打脚踢。
“这股明军究竟是哪来的?”孛来现在还一头雾水。
他压根不知道这股明军的来源。
但等了两天,其他两路都没有信息传来,他就知道,自己本部被反包围了。
那么这股明军的来源就是辽东军。
是谁解了辽东之围呢?
驻守大宁的蓟州镇?
还是从京城来辽东的河南军?
又不太对,满都鲁在干什么呢?
“首领。”
巴达小心翼翼道:“您说可不可能是大宁驻军?”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孛来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他绝不相信,因为鞑靼倾巢而来,打孱弱的大明,绝不可能失败。
而且,在没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退走的。
除非明朝纳了岁供。
那么攻打孛来的就不是几万明军了,而是鞑靼精兵了。
鞑靼有乃就是娘,谁管什么族裔的,只要给足够的好处,让他们把亲爹亲妈的脑袋献出来都没问题。
“万一呢?”巴达小声道。
“那指挥这场仗的应该是于谦!”
孛来对于谦,或多或少有几分恐惧。
盖因于谦在宣镇击退了瓦剌,他无数次推演这场战争,换他在于谦的位置上,绝不可能赢。
巴达默不作声。
喀喇沁兵分三路入侵辽东。
于谦是主帅,他应该坐镇沈阳,指挥全局。
所以和他们对战的,就是辽东军的曹义,这战法太像曹义的战法了。
喀喇沁部和辽东军打了这么多年,彼此间都很熟悉。
偏偏孛来当局者迷。
“你认为大汗败了?”孛来也承认满都鲁汗的汗位,他还是太师呢。
“不然没法解释辽东军出现在这里!”巴达认定了,鞑靼败了,所以于谦移镇辽东。
“可这……”
孛来觉得难以理解,满都鲁军政水平确实不行。
但他整合了鞑靼各部落的精华,尤其有毛里孩、阿里玛这样的能人辅佐。
怎么可能败给了明军?
难道大明从南方调兵,用重兵压迫鞑靼,才使得鞑靼退居漠北?
那鞑靼随时都能卷土重来。
于谦一定在大宁城留下重兵,防守长城。
此刻,他手上的兵力一定不多。
“咱们往盖州去!”
孛来认为于谦手中没有足够的兵力,不过是吓唬他。
让他自乱阵脚,逃离辽东。
不然也不会这么猛攻,不计成本的猛攻。
实在反常。
“首领,盖州是死路啊!”巴达失声道。
“放屁,盖州才是活路!”
孛来指着地图:“你来看,若于谦坐镇沈阳,咱们手中兵力一万五,如何穿过层层包围,返回草原?”
还真是。
曹义兵分五路,对营口形成一个包围网。
后面还有神鬼莫测的于谦坐镇。
别忘了,驻扎在锦州的还有三万河南军,一旦切断退路,凭他们这点人,就算打光了,也不可能顺利逃回草原。
“所以,盖州才是活路!”
孛来目光闪烁:“孔圣人,乃明朝读书人的天!”
“一旦孔家落入吾等手里,大明皇帝如何向读书人交代?”
“他于谦也是读书人!”
“一定会死保盖州。”
“就算咱们无法攻破盖州,也能逼明军变得被动。”
“倘若攻破了盖州,哼,咱们让大明跪下,大明也得乖乖跪下!”
“咱们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就要在谈判桌上得到!”
孛来算盘打得叮当响。
巴达心有隐忧,却见孛来正在兴头上,他可不敢触其霉头。
接下来几天,喀喇沁军向南突围。
丢下一千多具尸体,撕开个口子,成功绕过营口,打下孛罗埚,和盖州城池遥遥相望。
营口内。
曹义老脸通红,孛来给他一记响亮耳光。
喀喇沁兵轻松突破防线,向南逃窜。
南面有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且,战场上的真实情况,和他的战略构想完全两回事。
他想用主力缠住喀喇沁部,然后等着四方合围,把喀喇沁部钉死在营口城外,一点点围困死他们。
孛来部没有补给,只要熬着、吊着他们,很快就会自乱阵脚,主动寻求决战。
那时候就是曹义的机会。
结果,孛来反应迅速,向南突围。
至于他的主力,三天前一战被打崩了,无法拖住孛来部。
所以才让孛来迅速摆脱了他的牵制。
导致他的全盘战略构想彻底成了笑话。
从主动变成被动。
这几天他一直坠在孛来后面,不断往里面填尸体,连他的心腹手下都对他产生不满。
仗不是用尸体堆出来的。
兄弟们的命,也不是你曹义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四万八千人,曹义丢进去近两万人,战果没有,损失巨大,将官不满。
他没法向大帅交代。
“必须死保盖州!”
但响应者寥寥。
当兵吃饷,能获得战功是最好,活命才是第一位的。
结果主将根本不吝惜兵士的性命。
用他们的性命,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哪个兵卒愿意卖命?
要不是曹义镇守辽东多年,威望极高,兵士早就哗变了,投降孛来去,去哪不是一样吃饭?
“史知远,伱来打前锋!”曹义森冷道。
他是辽东总兵官,兵士的想法他不管,他就要爵位。
“遵命!”史知远不敢忤逆。
五路汇聚,还剩下两万八千人,曹义给史知远五千人,让他做前锋。
陆续安排几支军队。
然后,又派人从各城抽调兵马,汇聚盖州。
毕竟喀喇沁部转攻为守,各城无须多留兵马,维持治安即可,精锐部队被不断抽调到平山和汤池堡。
平山和汤池堡,与孛罗埚形成三角平衡,孛罗埚和盖州遥遥相望。
孛来也开始把撒出去的军队召集回来。
喀喇沁部是来抢掠的。
所以围住一城,就把人撒出去,去田间地头烧杀掳掠。
辽东各城守备,只想完成督抚命令,谁管老百姓死活啊,士绅可进城,老百姓自谋活路去吧。
所以城外一片修罗地狱。
曹义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喀喇沁兵撒出去了,有一些还没回来。
所以他也把本部骑兵撒出去,组建五支千人队,负责狙杀回营的喀喇沁兵。
两边兵卒绞杀。
孛来向盖州方向流窜的消息传到了沈阳大营。
嘭!
“曹义是干什么吃的!”
胡豅大怒:“五万余人,连堵住喀喇沁都做不到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盖州里面装着谁?”
“一旦盖州丢了,曹义要被诛九族!”
公堂里,所有人面色阴沉。
“本以为曹义镇守辽东多年,是员良将,结果把仗打成这副鬼样子!”
顾荣冷笑:“孛来本部只有两万五千人,围攻营口,损失了三千多,被曹义一冲,损失了万余人!”
“只剩下一万五千人了!”
“怎么能被他向南突围呢?”
“五万兵都是猪吗?”
“忘了大帅的嘱咐了吗?”
“在北面放开条路,死守南面,放孛来他们回家!”
“这才是战略!”
“曹义这个水平还想封爵?”
“他镇守辽东几十年,是吹出来的吗?”
“华而不实的蠢货!”
顾荣怒不可遏。
一旦战报传到京师去,盖州被围困,连大帅也得吃瓜落儿。
陛下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他是于谦的亲兵,自然要为于谦着想。
于谦沉默不语。
“卑职愿率兵驰援!”张固躬身道。
于谦面沉似水,喃喃道:“孛来不愧是鞑靼名将,知道北方必然是天罗地网,所以向南突围,去打盖州。”
“可他怎么知道,盖州安置着孔家呢?”
于谦不解。
“可能是附近村民说的吧?”张固不太在意这等细枝末节。
于谦却摇头:“无知农夫,知道什么孔家,这盖州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深啊。”
这话没头没脑。
张固皱眉:“大帅是怀疑有人在兴风作浪?”
胡豅也眯起眼睛。
喀喇沁部突然袭击辽东,本就十分奇怪。
关键袭扰辽东,打打秋风。
为什么要翻越长城,往盖州方向移动呢?
你说诡异不诡异?
难道孔氏叛国?想去草原上当文宣王?
“没有证据,没法猜测。”
于谦是文人出身,但他可不迷恋圣人,对圣人后裔,更是没什么好感。
那孔弘绪在封地内没少闹出幺蛾子,他数次上书请求陛下严惩不贷。
要不是李贤给他兜底儿……
等等!
李贤,辽东督抚?
孔家人被强迁至四平城,结果四平城刚刚开建,喀喇沁部就打来了。
然后,皇帝被迫下旨,将孔氏暂时安置在盖州。
孛来的主力,却向盖州方向运动。
这是要干什么?
孔家在用这种方式,抗拒迁居四平城吗?
那喀喇沁部是怎么来的呢?
“罢了,此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于谦盯着地图,沉吟片刻,决然道:“咱们不管盖州防御。”
张固、胡豅等人睁大了眼睛。
“大帅!”张固要劝。
于谦这是要自绝于文官啊!
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无妨,天塌了本帅来撑着!”于谦难道不想要名声吗?
他想要,可现在还能要了吗?
他打了几场震古烁今的大胜仗,还敢要名声吗?
当今皇帝可不是软弱可欺之主。
一旦有人进谗言,说他于谦有司马懿之志,他于谦解释的清楚吗?
别忘了,以前的于谦理想是什么?
是要圣人的。
所以他不拉帮加派,反而在文武中间都留下了好名声。
这种好名声,现在却能害死他!
圣人肯定不敢做了,他敢做圣人,皇帝就敢让他去阴间去做。
封王才是他最终归宿。
既然注定变成武勋,名声还有什么用?
名声只会是羁绊,羁绊他难以善终。
千万别小瞧谗言。
这世间,没有几个刘禅和诸葛亮的,更多的是曹芳和司马懿。
皇帝能信他一次两次,难道每次都能信吗?
所以,现在是抛弃名声最好的时机。
得罪了孔氏,他于谦就算有千古第一战功,文官照样能把他抹黑成千古第一佞臣。
史书的笔,文官的嘴。
一个都别信。
丢了名声,他于谦未来的路也稳了。
他今年六十岁了,肯定活不过皇帝的。
皇帝又有太祖、太宗之志,必然会重用他,让他做活着的异姓王!
“先说战事。”
于谦淡淡道:“盖州交给曹义,本帅会给曹义下达命令,让曹义钉住孛来。”
“先吃掉喀喇沁部两路,张固,郑古塔,你二人各领七千人,驰援李贤和吕原,务必吃掉喀喇沁兵。”
“传令梁珤走水路去营口。”
“胡豅、顾荣,你二人提前去营口等梁珤。”
“再令梁珤拆分成三路,你三人各领一路。”
“在曹义外围包围起来,压缩喀喇沁部的活动空间。”
“喀喇沁部会不断突围,你们不断设阻,不断消耗。”
“令其军力疲惫即可,不必非要决战。”
“本帅坐镇沈阳,沿途设下伏兵,等着喀喇沁部上钩。”
于谦的命令传达下去。
他给张固和郑古塔一万四千人后,手里只剩下五千人左右。
他要从各城抽调一部分人。
命令传到曹义手中。
坐镇营口城中的曹义,嘴里泛着苦涩,看得出来,大帅对他十分不满。
他想继续抽调各城守卒。
却遭到大营拒绝。
不许他再抽调兵卒,只令他围困喀喇沁部,不许再硬碰硬。
哪怕喀喇沁部攻打盖州,也不许强攻,只许袭扰、消耗。
曹义看到大帅手令,整个人都懵了。
大帅不管孔家了?
据说,被强制安置盖州后,孔家一天三道奏章送去中枢,天天叫苦。
连皇帝都不断下旨安抚孔家,甚至还做出了让步。
盖州守军苦不堪言,很多百姓把房子倒出来给孔家居住。
百姓则挤在军营里,孔家人娇生惯养惯了,嫌这嫌那的,各种问题频发。
盖州乱成一锅粥。
甚至,还发生了民变。
皇帝下旨申斥焦胜、焦谦,令城中实行军管,任何人都没有特权。
自此,盖州才恢复井井有条,送往中枢叫苦的奏章也消失了,因为是军管,无关人等不许出城,显然,孔家就是无关人等。
据说皇帝派人抽了焦胜、焦谦三十鞭子,俩人躺了十几天。
在京师的焦礼,在宫外跪了一天一夜,被抽了三十鞭子,才让他滚回家。
这是传达什么信号?
曹义明白了。
皇帝把孔家当根草。
大帅怎么可能跟皇帝唱反调呢?
他区区辽东总兵,办好皇差才是第一要务,管他孔家死活呢!他曹义又不是文官!
“如果不管孔家,那孛来部就是冢中枯骨了。”曹义看着地图,顿时笑了起来。
从孛罗埚喀喇沁大营眺望。
对面明军,不断往平山方向云集的大军,忽然停止了。
没有增援军队。
驻扎在孛罗埚的孛来军,收到消息,下意识以为辽东兵力枯竭。
过了几天却发现。
辽东军开始向孛罗埚压缩,但孛来派人去攻,他们反而向后撤。
不像是来打孛罗埚的,更像是赶鸭子。
把孛来军往盖州方向赶。
这下把孛来搞懵了。
他派出两支千人队,去袭扰盖州,结果辽东军反而不动。
“难道明人不要孔家了?”孛来直接懵了。
“可能是的。”巴达有点惊恐。
“是个屁!”
孛来直接一拳轰在巴达的脸上:“你就是个应声虫!能不能想在我的前面?”
巴达惨呼。
孛来看着他就来气,往死里打他。
“别打了,别打了!”
巴达不停惨叫:“我想到了,大明要是在乎孔家,怎么可能把孔家安置在辽东?”
“不,还不是辽东!是四平城!”
“那四平城本来是女真人的领地,明人花钱买的!”
“四平就是个四战之地!”
“明人却将孔家安置在那,就是不想要了呀!”
“不然孔家为什么联系我们,让我们出兵?”
“我们被骗了!”
巴达越说,孛来越生气。
伟大的孛来,怎么能被中原小丑给骗了?
他拼命地捶打巴达。
巴达被打晕了。
“泼醒他!”孛来懒得理他,走到沙盘前。
如果大明不在乎盖州。
那他就深陷泥潭了。
若他是于谦,一定会吃掉另外两路。
围攻沈阳的一路,兵力在一万五千人,另外一路在抚顺,共一万人。
若这两路被吃掉……
孛来身体晃了晃,他手上就剩下一万两千人了。
能活着回草原的,又能有多少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乞降,向大明乞降!”巴达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孛来更加生气,却没打他。
“首领,只有乞降才能保全实力!”巴达道。
“可大明会同意吗?”孛来干巴巴问。
他没暴跳如雷,更没打人。
巴达惨笑:“会的,大明信奉以仁义治天下。”
“吾等归附大明,就如当初朵颜三卫归附大明一样,还在草原上放牧,只是参加大明战事而已。”
“首领,只要咱们回了草原上,就能快速恢复实力。”
“最多五年,不,三年,咱们就能恢复巅峰实力,就能摆脱大明桎梏了。”
打不过就加入,草原民族常态。
若在草原上,想跑就跑,现在深陷泥潭里。
辽东都被打烂了。
都不用大明坚壁清野,喀喇沁部已经帮助大明坚壁清野了,万里没有人烟。
明军根本就没有顾忌,反而他们得不到补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崩溃的。
所以明军跟他们耗时间。
想要获得补给,就得攻城。
可他们全盛时期,连一座城都没攻克,现在败部残兵,靠什么攻城?
如今摆在面前唯一的路,就是乞降。
“没别的路了吗?”孛来语气苦涩,颓然地坐在地上。
“首领,就算咱们跨过层层阻碍,回到漠北,又能剩下多少实力呢?”
巴达哭泣道:“草原上弱肉强食,咱们败了,就会成为其他部落的肥肉。”
“鞑靼举国精兵,都没在大明身上捞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