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一骨碌起身,两眼通红:“那外十库呢?”
“只有内承运库被盗,提督太监刘广、近侍、佥书太监等都下落不明,可能也遭遇不幸了,其他九库尚在,奴婢派人清点过了,什么也没丢。”舒良回答。
完了!
内承运库里贮藏白银数十万两,是他的部家底!里库里面的珍宝更是不计其数,都没了!
朱祁钰眼前发黑,重建缇骑、重组东厂、重建锦衣卫、重建太医院、清洗内宫、拉拢禁卫,甚至拉拢朝臣、拉拢京营,都需要钱!
这回钱没了!
蓦地想起兴安的话,是报复,好一招釜底抽薪啊!
“皇爷,您先别急,奴婢这就去查。”舒良去扶朱祁钰。
朱祁钰摆摆手:“叛乱之后,是否巡视过里库?”
“巡视过,奴婢亲自巡视的,还叮嘱韩义,让他看好库房。可奴婢拿了您的条子再去支钱时,就看见韩义的尸体,里面空空如也。奴婢不敢怠慢,就派人去外十库探查,结果发现内承运库也被盗了!”
不是叛军,叛军没攻打里库!于谦率领的京营,也没胆子动里库,那是诛九族的重罪!会是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偷盗里库?
兴安说得对,朕以为抓到手的权力,其实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虚的!
好一招釜底抽薪啊!
没有钱,谁会为朕卖命呢?
朕靠装疯撕开一个角,自以为得计,结果上屋抽梯,朕被困在了屋中,上不去下不来,却给文官打开一面墙,加速文官集团形成,等内阁掌控了司礼监,再把勋贵、边将驯成狗,朕这皇帝若不乖乖进入笼子,再关上门,就会溶于水吧……
朱祁钰不甘心啊,杀了这么多人,却为别人做嫁衣!不!朕不服气!朕不甘心!
“让朕想想,想想……”
“里库那么多东西,运出宫并不容易,传旨,着宋杰、沈淮、李瑾、陈韶立刻入宫,封锁宫门!任何人不许出入!”
朱祁钰目光闪烁:“舒良,你立刻组织太监,搜宫!任何一个宫殿,都不能放过,里库的东西一定还在宫内!”
“这么短的时间一定运不出去!一应可疑的人,可直接缉拿或杀死,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里库的东西找回来!”
内承运库的银子肯定找不回来了,在宫外容易销赃,这伙贼人只偷钱,没敢偷甲字库里的军械,可见不想彻底撕破脸,只是给他这个皇帝点教训尝尝,逼他乖乖回笼子。
朱祁钰攥紧拳头,一定要把钱找回来!
正如兴安所说,内阁已经不受控制了,人事权不剩几分,若陈鼎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司礼监倾向于内阁,人事权就都转移到内阁了,若财权也丢了,皇权就彻底就落入内阁手里了,没了皇权还是皇帝吗?
一支团营的军权能让他翻身吗?没钱啊,团营将士凭什么听你的?
一定要找回来!
“奴婢领旨!”
可舒良刚出门,就和金忠迎面撞上,舒良训斥他:“匆匆忙忙干什么?影响皇爷休息!”
“舒公公,出大事了,边关告急!李阁老在宫门外守着,他亲自把奏疏塞进宫门的,真出大事了!”
金忠边说边进来,跪在地上,把奏疏呈上来。
宫门落钥后,内阁应该按流程等宫门开锁,才能递奏疏进来,可见今晚的奏疏多么急切,李贤亲自来送,还是从宫门缝里塞进来的。
朱祁钰打开奏疏一看,眼前又是一黑!
瓦剌叩边,宣府总兵杨能奏报。
还有怀来总兵杨信的奏疏,声称瓦剌集结数万人马叩边宣府,宣府告急。
这两人是故颖国公杨洪的侄子,是可以相信的。因为正统十四年,朱祁镇叫门时,颖国公杨洪拒绝开关,遭到朱祁镇嫉恨。而杨能和杨信都是良将,是可以信任的。
只是奏疏时间竟是正月十三!
已经过去四天了,内阁知而不报,却在内帑被盗的紧要当口上递奏疏!偷盗里库的是谁?偷盗内承运库的又是谁?这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好啊好啊!”
“朕的内帑被盗,正在追查的要紧时候,李贤早不报晚不报,偏偏这个当口,告诉朕宣府告急!”
“那朕是该城封锁力追查内帑的银子呢?还是关心朕的天下呢?”
“内阁真的厉害啊,给朕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军情大事,却被内阁拿来当做和皇帝斗法的工具!这就是朕的内阁!报复朕杀了高谷!报复朕杀了王翱!报复朕插手吏治啊!报复朕为什么不乖乖当猪啊!都在报复朕啊!”
“朕哪里是皇帝啊?刚收回一丁点皇权,就遭到反噬!是不是朕再反抗,就溶于水啊?”
“大逆不道之徒!都该杀!”
朱祁钰胸腔起伏,怒火翻涌。
追查内帑,还是以军情大事为重?
朱祁钰来回踱步,举棋不定,若继续追查内帑,会不会宣府、怀来被攻破,瓦剌大军出现在居庸关,进一步威胁北京呢?
可若不拿回内帑的钱,他拿什么养兵?拿什么重建缇骑?重建东厂、锦衣卫?拿什么拉拢朝臣?拿什么掌握兵权?
他这个皇帝当得真他娘的窝囊!
朱祁钰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若慌了神就真中圈套了。
“让舒良回来吧,宣李贤来见朕!”过了许久,朱祁钰颓然坐在椅子上,低声道。
军情如火,不能耽搁了,和军情相比,内帑被盗算个什么事啊。
若他在内帑上斤斤计较,也许瓦剌大军又要兵围北京城了,原来被这些人操纵的,不止是朕,还有瓦剌啊!
倘若瓦剌打破宣府,兵进居庸关,又会有多少黎民百姓遭殃,重建宣府、怀来等重镇又要花费多少啊?大明经不起折腾了,祖宗基业传到朕的手上,朕不能做亡国之君啊!
内帑丢了就丢了吧,钱再想办法,朕可以认输,但希望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宣府不能被打破,必须守住!
“参见陛下!”
很快,李贤快步进来,行礼后道:“陛下,宣府告急。”
“陈太傅拖着病体召集百官议事,此刻吵个不休,悬而不决。”
“于少傅建议出动京营,让怀来总兵杨信移镇宣府,于少傅亲自带兵镇守怀来,死保居庸关;”
“成国公欲挂帅亲征,北击瓦剌,解宣府之危……”
李贤语气极快,满脸着急的样子,但奏报是十三号发到京师的,十七号才报给朕,这是真着急吗?
陈循也不装死了?选在这个当口上,朕岂敢怪罪内阁首辅啊!这一手瓦剌叩边,玩得是真好啊!朕心服口服!
“首辅劳苦功高,一心为国,朕错怪他了。”
“值此危难关头,于少傅、成国公以国事为重,以天下为先,朕也错怪他们了。”
朱祁钰死咬后槽牙,满腔愤怒也无用,只能装作可怜状,看着李贤:“李阁老,你会怪朕吗?”
“臣不敢怪罪陛下,昨夜陛下受惊,受了些刺激,臣等皆理解,何况陛下揪出瓦剌奸细,此乃陛下火眼金睛,洞若观火,否则宣府可能已被瓦剌人攻破了!”
李贤嘴上说不敢,行为举止却坦然接受了皇帝的道歉。
似乎还在嘲讽皇帝?
朱祁钰长叹口气,惨然而笑:“朕知道错了,昨晚内帑被盗,今早宣府告急,朕知道错怪群臣了,是朕狭隘了。”
“陛下乃大明君父,岂可向群臣认错?”
李贤义正严词道:“请陛下收回此话,您所作所为,皆出于公心,为大明好,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
“请陛下放宽心,宣府无碍,有于少傅、成国公等人,宣府无忧矣!”
就是说,勋贵向文官低头了?
内帑被盗,都有份啊!
朱祁钰满腔恨意,万事开头难啊!
不能着急,不能露出破绽,苟住了,装下去!
他调整情绪,脸上充斥无奈:“李爱卿,扶朕起来。开宫门,宣百官奉天殿议事,朕随后就到。”
李贤把朱祁钰扶起来,朱祁钰惨笑:“李爱卿,多亏了你们啊,十三号的军情,拖到了十七号报给朕,真给了朕一个惊喜啊。”
“请陛下容禀,正月十三时您病重卧床,陈太傅不敢叨扰陛下,如今陛下身体痊愈,才把军情报与陛下,臣已经两夜没合眼了。”李贤跪下来辩解。
朱祁钰挥挥手:“朕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
“快起来,李爱卿,你们都是国之柱石,朕有你们辅佐,江山才能长久,朕心知肚明的。”
“好了,摆驾奉天殿吧。”
李贤垂着头,慢慢站起来,嘴角勾起。
出乾清宫时,李惜儿、李谙、孙震的歌声不断,三个人的嗓子已经唱哑了,皇帝没让他们停,谁也不许停!
也许皇帝只能跟几个伶人,抖抖威风了!